阿炳的二胡曲是集我国民间音乐之精华,融汇贯通后自然流露的绝唱。我在演奏时,特别感觉到它“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特点。阿炳所用定弦G、D的胡琴在过去民间称为托音胡琴,这种胡琴本不作演奏主调而用,也没有(或很少)换把,只是在一个把位内上下八度翻用。但经阿炳之手,却奏出如此优美、深沉的旋律,而且用到极高把位,至今仍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绝响。在教学中,我常把阿炳的音乐和曲谱比喻成牛奶和奶粉的关系。牛奶是为了便于携带和保存,才将它制成奶粉的。这个过程,必然要失去一些有价值的成分。同样,阿炳在演奏这几首乐曲时,并没把乐曲结构、音符、节奏等放在心里,只是把心中的感受用琴声叙述出来。因此,《二泉映月》当初又有《依心曲》之说。后来为了乐曲的传播与研究,才将录音记录成乐谱,而阿炳二胡曲的精髓可以说是不能在乐谱上明确地表达出来的。所以,如果只是完成音符式的演奏这些乐曲,至多如同干嚼奶粉般地无味。因此,我们要演奏好这些乐曲,首先必须做到将音符完全“溶解”于音乐之中。阿炳二胡曲旋律虽很优美,但它更注重刚毅和深沉,这是由于阿炳饱受艰苦磨难所决定的。我们在演奏时要特别注意再现阿炳的形象与性格,不能将曲调奏得过于华丽、轻盈。目前,有很多《二泉映月》的改编形式流行于音乐舞台上,如:小提琴独奏、弦乐合奏等,它们在音乐上都偏重流畅与优美,而显得刚毅与深沉不足。且有一些阿炳独特的二胡演奏手法,在其它乐器上不易被运用,也使这些改编曲失去了不少原曲的风韵。但如同很多奶制食品一样各有风味,诸多改编曲中仍不乏有一些上乘之作,听来有耳目一新之感。
演奏“二泉琴”,需要有深厚的功底,尤其是对于运弓的要求,更是严格。否则,不用说演奏不出乐曲的神韵,就连琴弦都不能正常振动,只能发出“吱吱啦啦”极其难听的声音。所以,在学生学习阿炳二胡曲之前,最好要先进行一段“二泉琴”基本功的训练。着重在运弓方面,要求气沉丹田、弓压恰当、弓速均匀,学会用气息喷发音头,随即放松,使琴弦充分振动。在按指方面,主要是掌握定把滑音以及一指按多音的技法。
阿炳二胡曲有三个独特的演奏手法。一是刚健的直线滑音。不论是《二泉映月》,还是《听松》,其滑音大多呈直线形式(即果断地上下滑动,中间不拐弯),要求两手密切配合、同时动作,以奏出刚健的音头。即使是连弓演奏的定把滑音,也是左手快速地直线滑动,右手配以浪弓,使发音顿挫分明。这种滑音是阿炳刚毅性格的体现。第二是定把演奏,一指按多音。由于阿炳经常用绳子将二胡挂在身上站立演奏,因此换把不太方便,这就形成了一整段音乐都在同一个把位中演奏,遇到把位外的音时就用一指伸展奏出,而且在换把时音乐大多略有停顿。这种停顿,既是演奏手法的需要,也是音乐特点之所在。只此一点,就能看出阿炳“巧夺天工”之奥妙,令人叫绝。由于定把演奏,用一指伸展奏出的音通常略高,但这正好符合音律美中“辅助音向骨干音倾向”的原则,听起来十分顺耳,且刚健有力。如果用换把将这些音奏准,反而会觉得软弱不顺,有失阿炳音乐风骨。这又是一巧妙之处。第三是不规则重音的运用。阿炳二胡曲的重音并不是规则的节拍重音,而是吸收了民间锣鼓乐的节奏特点,就连长音也用波弓奏出其内在的律动。再一巧妙之处就是大量不规则弓法的运用使这些重音大多落在拉弓上,使音乐与技法浑然一体,多变而有序。因此,有人把这些重音称为拉弓重音,又有人把这些拉弓称作重音拉弓。音乐的重音与技法的拉弓互为因果,完全融为一体,既独具匠心,又流于自然。这种我们多年追求的艺术境界,被阿炳轻轻一挥而就,就使我们不得不深深地敬佩阿炳音乐功底之深厚了。
《二泉映月》是阿炳的代表作,集中地体现了阿炳刚毅的性格和悲愤、抗争、挣扎的情绪,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其音乐语言素材,一部分来自于无锡一带的锡剧与民歌音调,一部分来自于广东音乐。引子是从锡剧簧调慢板过门中吸取素材而形成的叹息音调,要求演奏得深沉、自然,气息要下行。下来四小节的漫步主题情绪忧伤、沉重,演奏较为平稳,要求与阿炳踌躇街头,边走边奏的步伐相吻合。接着抗争主题第一次呈示,要求演奏得激昂,有份量,特别要注意直线滑音与定把演奏技法的运用。经过一段高把位富有激情的演奏后,在征音上终止。下一句音高突然下跌八度,进入两小节的过门乐句,使高昂的情绪暂时平静下来,要求演奏得平稳、松弛。抗争主题第二次呈示,较第一次更为激昂,在高把位上持续的时间更长,羽音上的颤弓音形成了乐曲的第一次小高潮。在颤弓的演奏上要特别注意sfp,然后一次次地同音渐强,最后归结到一个强推弓上,生动地表现了阿炳在苦难中奋力挣扎的情形。这一段与抗争主题第一次呈示一样,终止在征音上。这种合头合尾的形式,也是典型的中国民间音乐结构形式之一,用在《二泉映月》中,显得非常自然贴切,丝毫没有套用之感。两小节小过门以后有四小节的大过门,要演奏得宽阔一些,以表现阿炳对生活依然充满了信心。根据王国潼的删节谱,下面三十三小节亦可删去不奏,而直接演奏抗争主题的第五次呈示段。这是乐曲的高潮乐段,旋律经两次爬高后,用最强的力度奏出全曲的最高音。这是激愤的怒吼,是生命的呐喊,要将这吃人的旧社会砸个粉碎。在演奏时特别要注意高潮的铺垫,过程不可太快,要将最强点留待高潮音时喷发出来。由于此处把位极高,不可能将音量奏得十分强,因此主要是靠气息来取胜。做到声音用气息来喷发,高潮靠情绪来力托,这样才能取得理想的演奏效果。高潮以后,音高骤然下跌二个八度,造成从悬崖陡壁跌入万丈深渊的气势,好像从炽热的激愤中突然被拉回到冰冷的现实之中。这四小节要演奏得特别安静而柔肠百转、欲诉无言。最后是尾声乐段,它虽然是抗争主题的第六次呈示,但这一次要奏得轻盈而富于幻想,以表达阿炳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之情。末尾在询问的音调中结束全曲,好像在问苍天,为何愚贤不辨、贫富不公?这几个音要奏得耐人寻味,气息要上提,然后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