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吕 平
两根弦的国琴——二胡,近百年来不知成就了多少有梦想、有追求的莘莘学子精彩的音乐人生。上世纪70年代末,从盱眙古城中学走出去的韩惠君,正因为二胡改写了他贫瘠的山沟里的孩子的命运,成为一代民乐宗师刘天华、民间音乐家阿炳故里的无锡高等师范学校二胡副教授;成为2010年10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央音乐学院校庆70周年而举办的二胡大师王国潼从艺60年从教50年专家研讨会的专题发言人之一,以及研讨会论文集特邀编著者。尤其是他撰写的《二胡大师王国潼》的传记,新近在香港出版、发行后更加引起了中外乐坛的广泛关注。日本名古屋大学朱新建学者近日特意给他发来贺函,并袒露心迹,表示要翻译成日文版,让更过的海外华乐人分享二胡大师王国潼的传奇人生。
记 者:韩老师您好,中央音乐学院前院长、著名音乐理论家有一句话得到界内的认可,这就是“如果说刘天华先生是我国二胡艺术的奠基者和创始人,陈振铎、蒋风之、张锐是第二代二胡艺术的佼佼者,国潼可以说是二胡艺术第三代的第一人”。我想,您能为这样一位国宝级的大师立传是一件非常难得且又是非常幸运和幸福的事。后来,当我得知您是咱们江苏盱眙人时,我又感到格外地惊喜,我想这不仅仅是您的幸运和幸福,又是我们江苏广大国乐爱好者的幸运和幸福。能为我们说说怎么和二胡结缘的吗?
韩惠君:初与二胡结缘大概是10岁以后的事了。那时,我们家贫穷,我上小学、初中和高中都要翻一座山才能到校。大约1979年我在盱眙古城中学上到高二上半学期就离校了。记得我的班主任曾经对我说学校从未考过大学生和中专生后,我失望但毅然地背着书包回到我的出生地——“小羊场”这个小山村,去追寻我的琴童梦。当像“刀刻痛”的扁担压在我还在盲目的等待的矮小的肩膀时,我不禁落下了心酸而复杂的眼泪。当我面对一家八口人挨饥受冻,父亲整天为一、二毛钱操劳,看到母亲头戴斗笠、肩扛锄头、汗滴如雨,那时少年轻狂地我就不由地会倍加伤感。好在小小的收音机常常播放二胡乐曲,每到此刻都会给我减轻伤感,“我要走出小山沟”的念头与日俱增,对二胡的爱好也愈发强烈。小学二、三年级向邻居借得一把二胡,成了我最要好的伙伴。母亲劳作休息之余哼唱的民歌《马槽歌》等,是我音乐欣赏的必修课。大哥韩惠平和二姐韩惠明的大队宣传队是我常去的文化圣地。我学会拉的《我爱北京天安门》,是我第一首二胡独奏曲,大哥也就成了只会教一首曲子的我的二胡启蒙老师。
记 者:磨难是最好的老师。其实战胜磨难,才是最好的学生。听说您高中未毕业,背着干粮离开家乡,考剧团,上艺校,拜师学琴,吃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还走了不少弯路,是这样吗?
韩惠君:我不是最好的学生,但是山里人坚毅的品格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磨练了我的意志,我无论是在剧团担任二胡演奏、唢呐吹奏员,还是在艺校学习,我确实是最自觉最用功的学生。
离开小山村的当初,我一片茫然。大哥建议我去安徽来安县王明乡小扬剧团考一下,也许能讨口饭吃。结果在那小剧团里做了三个月乐队拉二胡的学员,剧团解散,我分得五元钱的工资,不小心又给我丢了,没钱做车回家,又是大哥骑自行车二十多里地来带我回家。回到山村后,不得又去干起我的老本行——放猪、放牛、放羊、打鱼摸虾、上山砍材等等。有趣的是我最喜欢上山头放羊,因为我可以在山头上随着羊群坐在山上的大石头上尽情地拉二胡,特别是在山的峡谷中拉刘天华先生创作的《空山鸟语》,一切不快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也有糟糕的时候,有时一曲终了突然发现羊群不见了踪影,我急啊!这些个羊是全家的命根子呀!害得全家老少满山的跑啊,找啊,叫啊……后来,我实在忍不住,口袋装着同学送的二十几斤粮票,不到十元钱,搭乘去淮阴拉猪的大卡车投奔灌云县淮海剧团学艺,又一次离家追梦。这其间,我先后随于顺成、何习君、卞祖高先生学二胡,随民间唢呐演奏家韩培余先生学习唢呐。从老家的“石马山”,到灌云的“大伊山”,我乐此不疲。经过近两年的刻苦学习,我又报考了连云港京剧团,又得到著名唢呐演奏家刘炳臣的悉心指点,后又随孙艳红学会了弹大三弦,随孙海东学会了竹笛,随李德生掌握了京二胡的演奏要领,不久考进了连云港艺术学校,从社会在职人员又成为在校生。
记 者:韩老师,在和您的采访中,您的“人生有诸多偶然性,天才固然要但机遇却不是易得的,即使有了机遇还要看你有没有刻苦地准备”一席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据我了解,连云港艺术学校的学习是您人生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韩惠君:说来也很有意思。1987年艺校毕业后,我分配至连云港市歌舞团工作。在连云港读书时,我的一位老师要深造,考音乐学院,我就随口问我能考吗?他很热心就说能考。结果到1989年,我考上了南师大音乐学院二胡专业,他却没能考上。不过文化课是他帮我介绍中学老师补习的。我至今想起来都感激他。由于我是有工作的人,一切都是偷学习,考试的。乐队排练时,我在谱架乐谱下面放政治、历史等书,团里要看到是不得了的。大学发来录取通知书,家里人都还搞不清楚,哪来的书信?是否搞错了。我一人在外,工资又很低,因为是农村户口,永远是学员。领导骗我是合同工,最低时25元一个月,晚上演出回来都十一、二点了,我的肚子前墙贴着后墙,有一次饿晕了,下面条时竟将洗衣粉当盐放在锅里,还浑然不知。
记 者:韩老师,江苏是二胡之乡,南京师范大学又是我国培养民乐人才的重点院校。听说您考上南师后先是找了一个地方痛哭了一场,以发泄多年来坎坷之路的郁闷之情。而且,倍加珍惜大学深造的机会:学校的图书馆、琴房是您的归所,常常准备好了干粮让同学将你反锁在琴房里练琴,这是为什么?
韩惠君:反锁琴房练琴,是我在南师就读时的常事。一方面,家境不好,手头没钱,同学周末喊你出去的话不是很难堪 吗?另一方面,南师的学习氛围好,机会难得,像二胡教授沈正陆都是和王国潼同辈的演奏家,况且他又是我的指导老师,我不努力能行吗?
记 者:说到沈正陆,我知道他是我国《阳关三叠》二胡独奏曲灌制成唱片的第一人,能有幸在沈老师名下学琴,肯定还有些值得回味的事情,请再举个例子让我们也能够从中分享分享。
韩惠君:我当时考南师时拉的是阿炳的《听松》,因为从小在收音机里常常听到阿炳、刘天华、王国潼的名字,可以说是在王国潼演奏的《二泉映月》、《听松》、《光明行》等乐曲声中长大的,从而使我为人为琴逐渐成熟和坚定起来。所以,梦见王国潼拉琴是常事,拜王国潼老师学琴也是学琴的动力之一。当我到南师报到后,和王国潼大师同辈的二胡教育家、演奏家沈正陆成为我的导师,更是喜出望外。
沈老师为人正直,做事、教学认真,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严中有爱。对二胡基础差的同学他经常鼓励表扬,对我却很少表露赞美之词。但他会经常背着我在其他同学面前表扬我,让其他二胡同学以我为榜样。我上沈老师的课自己对自己有个要求,就是上课必须提前十几分钟在门口等老师,一边摸手指以使手指灵活,让自己一进课堂就进入状态。另外,我坚持每节课后记笔记,每次上课开始就将我的笔记放在沈老师手中,他一边听我还课一边看我的笔记。有一次一位同学问沈老师他拉的怎么就不如韩慧君?沈老师说我建议你去看看他的笔记。在大学里只要有机会沈老师就让我去锻炼:如到汤山炮团部队慰问演出,南师大召开的全国性的重要会议演出,到南京大学交流演出等。有一次他还专门请来一位著名的二胡演奏家带进课堂,让我拉曲子,请那位演奏家为我把脉、诊断,提出改进建议等。
记 者:认识您并采访您是因为您撰写并出版了《二胡大师王国潼》的传记。由此,我想到了古希腊《伊索寓言》里的一段话,大意是每个人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而受人尊重的,从智慧中可以引出三种德性:“很好的思考,很好的说话,很好的行动”。我想,您用王国潼从艺60从教50周年传记,向人们全面地介绍了王国潼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克服困难追求二胡艺术的曲折历程,以及他坚持不懈地为弘扬二胡艺术、推广民族音乐文化的精神,比较详尽地阐述了王国潼在二胡艺术方面取得的成就,受到国内外、海内外的广泛关注和好评,这是否是具备了“很好的思考,很好的说话,很好的行动”这三种可贵的品德,才促其成功的?才成为为大师立传的第一人?
韩惠君:不敢当,不敢当。
长期以来我一直思考:现在各种各类所谓的“家”越来越多,而王国潼老师与之相比确是“不可复制”的,他的价值随着历史的推演必将铭记史册。他的成就必须总结推广,造福于更多二胡人及更多人群。动机早有但没有机会实施,王国潼老师远在香港我们也不相识。
2008年王国潼老师亚洲巡演无锡站,来到江南大学举办二胡独奏音乐会,我刚好在无锡高等师范任教,从而有机会前往聆听。
王国潼老师在无锡演出后还有个讲座,我提交了论文稿,王国潼老师非常高兴,我受其鼓励,又鼓足勇气,向王老师夫人提出要总结书写王国潼的艺术贡献的书稿,而后他与夫人带着我的论文在从上海飞往香港的飞机上再次看了我的文章,结果到了香港的次日就给我来电表示支持我动笔写。
说的容易做的难。那么大师的传记从何而作?正当我一筹莫展时,王国潼老师得知后就陆续给我寄发一些原始资料给我,我又利用节假日跑上海、南京、北京等各大书店、图书馆,及各个音乐院校取材,后来大家都知道我在做这一工作,日本、美国、台湾、新加坡等世界各地都与我有电子联络,他们有的来电咨询,有的发来照片,有的寄来资料等。内地就更多了……,现在想起来真要感谢这些“潼丝”们!没有他们,我用两年的时间是很难完成书稿的。
记 者:在撰写传记书稿的时候,听说您常常是在工作之余的深夜完成的而且胃病经常犯,常常半夜去挂水。去年10月,待书稿完成受邀参加中央音乐学院建院70周年之际《二胡大师王国潼》书展和研讨会回来,结果您住进了无锡人民医院一住就是半月,今年的小年夜是在向医院要求下才出院回家的,是什么精神和动力让您如此发奋努力的?您在写传记书稿时王国潼大师给您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韩惠君:最要感谢的是王国潼老师及夫人,我在书写中途(我大多是半夜工作)身体经常胃痛,常常是半夜去医院挂水,搞得我第二天没办法正常上班,王老师夫人李远榕女士得知后从香港给我寄来了“药品”,并指导我保养及注意休息。王国潼老师也常常打电话问候、鼓励、指导。
其实,王国潼老师及其夫人这种关爱他人、厚以载德的美好品德,并不是仅仅只体现在我作为他的传记作者的身上。大家知道,王国潼先生60年代初首演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三门峡畅想曲》时,人们对他率先采用的快速的自然跳弓和超越传统二胡演奏的运弓力度等新的音乐表现手段还来不及正视,甚至有人危言耸听地说他走的是一条二胡自杀的道路时,他非但没有反驳,相反扪心自省,说明自己不足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说,不批评,怎么知道还有那么多的问题?这种宽阔的胸怀,与人为善的品德还体现在他1988年的一次车祸上。那是一个黑色的星期天,王国潼在赶写一本书稿后,骑个自行车去澡堂洗澡,一边骑一边想着书稿事,结果被迎面赶来的警车撞出20多米,被诊断为“严重脑挫伤”。当他醒来后发现手指还在,还能背诵默唱二胡协奏曲《不屈的苏武》的旋律,连指法和弓法都还记得,他越想越觉得是不幸中之万幸,他庆幸自己没有残废今后还能演奏二胡,还能正常工作,于是他又以宽容的态度原谅了撞伤他的司机。这种以尽可能体谅、同情他人的角度去处理人生及事物关系,特别是在招致挫折时还能有如此博大的胸怀,让我敬佩不已,获益匪浅。所以,为王国潼老师写传的过程也是学习的过程,远远超过了二胡音乐艺术本身,使我变革了自我,找到了新我。
记 者:别样琴声,精彩梦圆。韩老师,1992年您作为人才被引进到无锡工作,也得以和家人团聚,解决了夫妻两地分居的困难。近20年来,您发奋地工作,培养了上千名二胡等民乐新人,而且本身的二胡演奏、教学和理论研究方面也硕果累累,还十多次获得国家模范教师、教学能手的称号,这些都是您回报社会、努力工作的动力所在吗?传记书稿出版、发行后还有什么新的打算和目标?
韩惠君:我酷爱音乐,自小音乐就已融入我的血液,目前我在学校任教二胡专业课并兼任民族管弦乐合奏课程。我的家庭也很幸福,妻子叶露珠小我两岁,江阴人,是我大学的同学,她也是高级中学骨干教师。女儿就读大三钢琴专业。这对我来说已是很幸福的了。
有道是:非凡的激情才能产生卓越的作品。撰写《二胡大师王国潼》后,使我对二胡事业(包括民乐)有了更加深入、全面的了解,觉得要努力的事情很多。我要结合自身教学工作的特点学习、总结、体会、提升。争取将教学工作做得更好,教出更多对社会有用之才。同时还想尝试将自己的一些较为成功的教学教法,及学术研究方面的体会经验加以总结,与同行们互相交流、探讨、学习,已达到推广并服务于社会,那将是我更大的幸福!
作者单位:江苏淮安市广播电视台新闻研究室
网站备注:韩惠君 男,副教授,民进党员。南京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本科毕业,课程研究生。中国音乐家协会江苏分会会员,中国民族管弦乐会员,中国音乐家协会二胡学会会员,无锡市音乐家协会会员。主要作品及论文:《喜看江南》(器乐作品全国一等奖)、《以二胡音色论表演技巧与艺术表现的统一》、《“三段两线一点”与幼师生弹唱能力的培养》、《点击二泉映月解析其二胡演奏》、《论写意性无标题二胡名曲听松》等。曾先后获得过“教学能手、新长征突击手、国家级优秀指导教师、优秀园丁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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