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智、慧、愚、痴四位老叟相聚于湖光山色之滨,煮一盏香茗,备几盘鲜果,各携二胡,谈经论道,好不快慰!余于侧,听之如饴,特记要点,以供同道中人参考耳。
痴者:近日忽对二胡如醉如痴般地喜爱,每天都练习五六个小时,但总觉进步甚慢。俗话不是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吗?怎么到了我这儿,越磨还越成棒槌了呢?
慧者:你啊,只知道“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难道就不知道“南辕北辙”的故事吗?如果你的方法不对,岂不是越练越错吗?
愚者:那怎样才算是方法对呢?
慧者:正确演奏方法的两大原则:一是动作要最大限度地符合人体的生理运动的规律;二是要尽可能地提高能量的转换率。
愚者:不懂!不懂!你说通俗点。
慧者:通俗地说就是:自然和高效。
愚者:不会这么简单吧!我觉得二胡特别难学,人家大演奏家、大理论家一开口,总说“二胡演奏之道”,说要表达出自己的“生命语言”,才算是真正的演奏家呢!我听着都玄,而今天你这一说,什么正确演奏方法的两大原则就是自然和高效,又觉得太简单了。要这么简单,为什么二胡还这么难学呢?
智者:你们说得都对,但有一点一定要记住:求法不被法拘,修道不被道迷。法是什么?法是实现一个目标的手段。比如说你要实现“让二胡发出美妙的声音”这个目标,那么用“这样运弓、那样按指”各种的手段来达到你所想要的目标,这就是法。但“缘”是时刻在变的,你在不同的“缘”中要达到同一个目标,就必须采用不同的手段。因此,“缘”变“法”也要变,这就是“艺无定法”的道理。
痴者:你说的“缘”是什么呢?
智者:“缘”就是环境啊、条件啊、时间啊等各种因素。如果在不同的“缘”中,拘泥于同一个“法”,就是被“法”拘了。此时要是与“缘”正好吻合,目标就能实现;要是与“缘”不吻合,目标就不能实现了。
痴者:这不就更难了吗?二胡的法本来就多,又是运弓啦,又是按弦啦,又是揉弦啦,又是换把啦等等,太多了。再加上因缘不同还要变化,那就多得学不了啦,怎么办呢?
智者:这就要悟“道”了。什么是“道”呢?“道”就是这个目标身运动的自然规律。你符合了这个自然规律,就能实现目标;如果不符合这个自然规律,目标就实现不了。悟道就是心中对这个自然规律有所领悟,能够把握得住。
愚者:这个太玄妙了吧?悟道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智者:你看,被“道”迷了吧?“道”其实就包含在我们日常一切的生活之中,而且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法则。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只要两者之间发生某种关系,就会生出一个“道”来。比如:有父亲,有儿子,这两者之间就生出父子之道来。什么是父子之道呢?就是“父慈子孝”而已。但世人就不会行这个道,做父亲的,只看子是不是孝;做儿子的,只看父是不是慈。这个说:“你不孝,就别怪我不慈”;那个说:“你也不想想自己慈不慈,还来要求我孝?”这就叫不悟道。悟道的父亲,不论子孝不孝,都慈;悟道的儿子,不管父亲慈不慈,都孝,这才叫明了道。这就是最高的“道”啊,你说这个玄吗?
愚者:这个容易理解,难道二胡演奏之道也是这么简单的吗?
智者:对啊,凡是“道”都是这么简单的。觉得“道”玄的,或者把“道”说得玄的,都是不悟“道”、不明“道”的表现。比如刚才慧者所说的自然和高效,就是二胡演奏方法之道,这个你懂吧?
痴者:这个我早就懂了,我是问怎样把二胡拉好。
智者:“道”是拿来行的,不是拿来说的。你既然早就懂了,为什么不实行呢?
痴者:我怎么行呢?难道一面拉琴,一面念:自然、高效;自然、高效吗?
慧者:噢!我明白了。自然、高效是二胡演奏方法的“道”,那么具体到比如演奏长弓时,什么“右臂下沉、如拿筷子一样持弓、手臂像与人握手一样运动、弓毛与琴弦呈90度角、弓毛与琴皮呈90度角、弓毛往弦上靠”这六点就是“法”了。“法”应该随着“缘”的变
化而变化,其宗旨是符合“道”。是这样吗?
智者:对啊!世界上的“法”多得“非是算数之所能知”,而且在《金刚经》中言:“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所以可以这样认为,我们二胡的法也是佛法的一种,是与佛法相通的法,你们可别小看了我们二胡的法。刚才慧者所说的这六点,就是二胡长弓的六个法,但乐曲是干变万化的,演奏时的状态也是随时随变的,因此这六个法在实际运用中,就要随着需要而变化了。如果你在演奏时不遵守这些法,叫作“非法”,结果肯定是拉不好琴了;如果你在演奏时这些法不根据需要而变化,就叫作“住法”,结果也是拉不好琴。《金刚经》中有这样一段话:“若菩萨心住于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即无所见;若菩萨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见种种色。”如果你在演奏中能做到既不执“非法”,也不住于“法”,而是“万变不离其宗”,也就是“万变不离其道”,这就叫做“悟道”。
慧者:听智者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能不能这样理解,“道”是原则,不可改变;“法”是手段,要随时应变。
智者:其实“道”并不是原则,原则是人定的;“道”是宇宙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而且“道”无处不在,无形无影,却掌控着世界的万事万物。“法”是我们达到一定目的的手段,手段是可以随机应变的。
慧者:我懂了,我们行任何法都会有一个结果,如果我们行的“法”符合了“道”,会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不符合“道”就会得到我们不想要的结果。是吗?
智者:“道”是没有符合不符合的分别的,无论你怎么行“法”,得什么结果,都在“道”中,跳不出去的。《西游记》中说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就是比喻人的心念无论多么活跃,都逃不出“道”的控制之中。打个比方说,因果是道,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连佛和菩萨也改变不了。那么你行善法,就得善果;你行恶法,就得恶果,这都在“道”中。不能说我行善法得善果是符合“道”,行恶法得恶果就是不符合“道”。
痴者:按你这么说,二胡的法本来就够多的了,再加上随机应变,一个法又变出几十个法来,那这个二胡十辈子也学不完了?
智者:所以必须要抓住“道”这个“纲”,纲举才能目张。如果你的日光只在“法”上,那真是十辈子、百辈子也学不完的。
慧者:对!我学二胡有个体会:刚开始学越学越复杂,到后来找到感觉了,就越学越简单了。这可能就是“为学日益,为道日损”的道理吧?
智者:看来慧者先生对老子的《道德经》也有所研究啊!老子在《道德经》中是这样说的:“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这其中的“益”是指增加、扩充、丰满、完善之意;“损”是指减、剪、简之意。“无为”即是“道”;“无为”而“无不为”,是以天合天、以道合道、自然而然的意思。
愚者:那我从今天起就跟着智者先生学二胡演奏之道,你可得教我啊!
智者:你又错了。“道”是什么?“道”是指自然之道、天之道,也指世间一切正法、大学问,具有无限性、难以把握性和不可传授性。“道”只能自悟,难以明白地传授,也不可能代代相传。能传的,只是知识或者技术层面的东西。而智慧与悟性,是难以传承的。然而最有价值、最需要传承的,恰恰是这种不好传承的东西,它是生命力之所在、真谛之所在。所以,你要学二胡演奏之道,只能由你自己亲身感悟和实在体验,我可教不了你。为此,你们不要把自己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老师身上,再高明的老师也不能把你们“教”成演奏家。成演奏冢都是自己“悟”成的,不是老师“教”成的。
愚者:完了!完了!像我这样没有天赋的人,这辈子是没有希望能成功了。
慧者:不能这么说,一个人的成功是要有自信的,如果你自卑,可真就不能成功了。
智者:有道理。人们总说自己这方面没有天赋,那方面没有天赋,你们知道什么是天赋吗?
愚者:天赋不就是聪明吗?我这个人因为特别笨,所以总觉得学什么都没有天赋。
智者:天赋不是聪明,在此方面极有天赋的人,可能在彼方面特别愚笨,这样的事例俯拾皆是。天赋也不能以解剖学来证实,具有天赋的人和普通人在人体解剖学上并无差别。但人的活动越是偏重于智力,天赋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也就越大。尤其是在学习音乐的过程中,这一点就显得更为明显。人到底有没有某一方面的天生才能呢?天赋是每个人都有的,还是只有那些天才们才有的呢?在这一点上,东西方文化有着非常大的差异。西方科学着眼于所见,想通过人体解剖、基因研究等来找到人们具有天赋的原因。尽管科学家们对屠格涅夫、爱因斯坦等伟人的大脑进行了详尽的解剖分析,但至今仍未得出令人信服的答案。在基因研究方面,科学家们找到了一些遗传疾病的基因缺陷,却尚未发现天才们有什么基因优势。如果按照进化论的原理而言,高智商的父母应该生出智商更高的子女。可在现实生活中,人们看到了许多名人的后代却并没有过人的天赋。这些都使人难以对天赋做出合理的解释。
慧者:天赋,顾名思义就是天生赋予一个人的能力。我就不懂,人怎么会有天生就具备的能力呢?难道人真有前世来生吗?天赋又藏在人的什么地方呢?
智者:我国古代的先哲们在进行人体生命科学的研究时,将人大脑的功能分为“元神”和“识神’’两个部分:“元神”是人脑与生俱来的功能;“识神”是后天生活中形成和积累起来的功能。孔子在《论语》中有这样一句话,说:“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这“生而知之”就是指人脑的“元神”,亦即人的天赋;“学而知之”指的是人脑的“识神”。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元神”和“识神”大多呈现为互相依存、互相辅佐、互相渗透的密切关系。即:通过后天的学习积累,“识神”诱导和激励了“元神”的开发,反过来“元神”的功能又促进了人们对“识神”知识的理解。但这并不是说,一个人只要勤奋学习,积累知识,就一定能诱导和激励出对“元神”的开发。因为,在“元神”和“识神”之间,需要一种特殊的编码来进行沟通和联系。人们只有顺应“气”物质运动的规律,建立起相应的思维方式和思维结构,才能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通道,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悟”。
愚者:噢!你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没有天赋,而是没有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的联系通道,也就是说没有“悟”,是吗?
智者:对!其实我们学二胡的人,基本上都不缺乏天赋,关键就在于打不开“元神”和“识神”之间的联系通道,所以都显现不出自己的天赋来。
慧者:这是为什么呢?
智者:佛教《金刚经》中有这样一段话:“是故,须菩提!菩萨应离一切相。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若心有住,即为非住。”意思是:“所以,须菩提!菩萨(其实此处的菩萨是指一心向善的人们)应当不拘泥留恋于一切事物的相状,发修习无上正等正觉之心。不应当拘泥留恋于色而产生心念,不应当拘泥留恋于声、香、味、触、法而产生心念,只应当有什么也不拘泥留恋的心念。如果心念有所拘泥留恋,它便没有找到真正的落脚处。(只有不拘泥留恋一切事物及其相状,才是心念的真正落脚处。)”这段话明确地指出了人们打不开“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通道的原因,在于“心念有所拘泥留恋,它便没有找到真正的落脚处”。二胡教师们都有这样的体会:许多学生在演奏时,心中始终拘泥于那些演奏规则,时时刻刻担心因违反规则而影响水平,结果弄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出纰漏。这样,他的思维空间完全被这些不必拘泥的规则所占满了,真正音乐的心念根本找不到落脚之处。在这种情况下,“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的通道又怎能打开呢?学生总是希望老师能像教运弓、教揉弦那样教他们如何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通道的具体方法,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并不是老师的过错,因为真正的“道”是不可传授的,就连释迦牟尼佛也在《金刚经》中说:“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这一切都是要靠自悟的。要想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的通道,首先要使心念做到“空”。注意,这个“空”并不是“空无一念”,而是“来者自来,去者自去,心无挂碍,顺其自然”而已。在这种心念清静的状态下,一面演奏,一面通过联想的方法,让思绪自由地飞翔起来,这样才能逐渐地打开“元神”和“识神”之间联系的通道。当你真正“悟”出的瞬间,一定会体验到一种无比的喜悦。
慧者:你说音乐的心念找不到落脚之处,什么是心念呢?它又有怎样的作用呢?
智者:心念就是从心里发出来的一个念头。我们可以暂且不去深入探究佛学中“心是性之用,性为心之体”、“明心见性”等等的说法,先把心念勉强解释为意念吧。在二胡演奏中。意念是音乐信息的发生源。也就是说,音乐中一切感动人的信息都源自于意念,由此可见意念的重要性。二胡演奏的最终“产品”是声音,这本来就是能量与信息相结合的产物。可以说,我们的演奏过程就是以信息编码对能量进行调控、转换的过程。首先,演奏者以身体的运动将动能施加到乐器上,通过乐器的物理变化使动能转换成声能。这个过程是人人都可以完成的,不会拉二胡的人,也能使二胡发出声音来,但为什么演奏家能奏出优美的音乐,而不会拉琴的人却只能发出刺耳的噪音呢?原因就在弄琴人对二胡施加动能的时候,是否以信息编码对能量进行过调控。演奏水平不同的人之所以奏出的音乐有很大的差距,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能量转换过程上的差异;二是信思调控能力上的差异。通俗地说,一是演奏方法上的差异,水平不高的演奏者由于身体动作的不协调、不合理,施加给乐器的动能本身就有偏差,那么二胡所转换出来的声能也必定会有所偏差;二是音乐艺术上的差异,不同层次的演奏者所具有的信息调控能力是有很大差异的,他们在演奏时用于调控能量的信息有着量和质的不同,这样观众们接收信息所感受到的愉悦程度也就有所差异了。
愚者:那这和意念有什么关系呢?
智者:我刚才说过,意念是信息的发生源。可以说,演奏中所需要的一切信息,都是在意念中产生的。那么在二胡演奏时,信息是否必须通过调控能量转换才起作用呢?也就是说,意念是否只有通过控制动作才体现出它的意义呢?不完全是。当然,演奏动作的控制有意念的参与,而且随着演奏者水平的提高,意念的参与会更自由、更富有联想性。比如:一个初学者在拉琴时,脑子里想得更多的是怎样来动作,哪儿要用劲等等。当他具备一定水平后,演奏的动作就变成一种下意识的身体运动了。在演奏时,意念中只需联想性的一闪念,即可实现对演奏动作的控制。奇妙的是,那些出色的演奏大师们,能够做到将意念中产生的信息直接加载到声音载体上去,而不通过控制动作的方式,这就是演奏大师们的音乐为什么会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魅力的原因所在。
慧者:我可不可以这样来理解:意念就是演奏者在二胡演奏时的思维活动。
智者:意念不等于思维。那什么是思维呢?思维是人脑对客观现实间接的和概括的反映。间接的是指通过其他媒介来认识客观事物,如:我们早晨起来看到屋面上湿了,通过思维,知道夜里下过雨了;概括的是指将同一类事物的共同特征、本质特征或事物间的规律性加以归纳,联系成一个综合体来认识事物,如:苹果、梨、桃子等都属于水果。我们知道,人的思维是一条线,有前因后果,有逻辑关系,有假设,有推理,从而得出结论。而二胡演奏中的意念则是一个点,没有前因后果,不需要逻辑关系,更没有假设和推理,自然也与结论无关。它就是演奏者随心加在音乐上的一个“念想”,一首曲子中无数个这种“念想”之间可以是毫无关系的,而且是自由变化的。中国传统气功理论也认为,能“以意领气”的意
念是属于“元神”范畴的,而人的思维、情志等都被归属于“识神”的范畴。它们之间既各自独立,又相辅相成。从这个角度来看,意念也不等于思维。
愚者:那么我如果能够打开“元神”与“识神”之间的联系通道,是不是就能表现出二胡演奏的天赋来呢?但问题是我怎样才能打开这个通道呢?
智者:是的,你并不是没有天赋,而是你的天赋被埋在心灵的最深处,没有通道将它们表现出来而已。每个人的“元神”(也就是天赋)各不相同,这是天生成就的。但“元神”如果没有后天“识神”的辅佐和引导,也是不能充分发挥作用的。在学习二胡的过程中,很注重一个“悟”字。“悟”到了,艺术之门从此打开,你跨进去,就进入了一个音乐的自由王国,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演奏家;“悟”不到,你将永远徘徊在艺术的门外。这个“悟”不是一般的思维,也不是知识和经验的积累,而是顺应“气”物质运动的规律,使“识神”与“元神”之间建立起某种沟通和联系的内部方式。只有建立起这种方式,演奏者才能具备“用意念直接向声音载体上加载信息”的能力。这种能力,就是演奏者的功底所在。随着演奏者正确修炼时间的延长,将使“元神”得以进一步的开发,“识神”与“元神”之间的通愈加顺畅,他的功底也就越来越深厚了。请注意!我这儿说的是“正确修炼”,而不是“正确练习”,这是有着本质区别的。修炼是要“顺应‘气’物质运动的规律”,有意识地强化“元神”与“识神”沟通渠道的锻炼过程;而练习不过是普通意义上的多次重复、以求熟练的过程而已。
痴者:听你这么讲解,心里似乎看到点希望了。还有一点,平时在家练琴时,演奏起来自己觉得还可以,但一到正式场合演奏,就紧张得不得了,水平大打折扣,自己想控制都控制不了,这种情况怎么解决?
智者:这主要是“我执”在作怪。
痴者:什么叫“我执”啊?
智者:“我执”就是演奏者对自我特别执着、特别放不下的一种状态。在二胡演奏中,“我”是一切杂念的根源,你登台表演为什么会紧张呢?主要就是大脑中的“我”在作怪。在演奏时是不是在想“拿不到名次我没面子”;或在想“这次考试考不上我就没前途”;或在想“下面坐着专家,拉不好他们会看轻我”,等等。哪一个不是“我”字在起作用呢?
痴者:对啊,我就是一直在想这些,赶都赶不走啊!
智者:人的思维,虽然在广度和深度上是无限的,但它的即时空间却是有限的。也就是说,在同一时刻,你的思维中有了这个,就容不下那个。演奏者登台紧张的根源就是:你的思维被有关“我”的妄念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而使真正演奏所需要的思维空间小到不够程序运行的程度。演奏程序在一个过小的思维空间中呈不正常的高速运转状态,人就会产生那种不可抑制的紧张感。由此,我们可以明白一个道理,演奏时的精神紧张,完全是因为“我”的原因,而并不是演奏者才能或者是乐感等方面的原因所造成的。“我执”不去,紧张不除,此乃至理。
痴者: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智者:还有,“我”也是投入音乐境界的最大障碍。二胡的演奏艺术,就是在努力地追求怎样在演奏时进入到乐曲的音乐意境之中去。比如:我们表演《江河水》,为的就是要把那位东北妇女的悲愤之情演奏出来。可当我们在舞台上入情地演奏时,只要心中一闪“我入情了吗?”的念头,人就会马上从音乐的意境中“清醒”过来,而脱离该意境。因为,“我”不是那位东北妇女,在演奏者的思维空间中,“我”一旦进入,就必然将乐曲的人物排挤出去。我们可以试想,哪一首乐曲是“我”啊?应该说,没有一首乐曲是“我”,即使是演奏者自己创作的作品,其音乐形象也不是现实中的这个“我”,而是演奏者创造出来的一个艺术形象。因此,演奏家之所以能在舞台上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乐曲的内涵,最大的秘诀之一就是到达无我境界。这个时候,演奏家会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而完全进入到乐曲所需要的意境之中,体验一个活生生的艺术形象。此时的演奏家始终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之中,并不清醒。一旦清醒过来,音乐的意境就不存在了。大家不要以为到达无我境界是一个非常高深的境界,非演奏大师不能进入。其实,能进入这个境界的演奏家比比皆是,并非特别神秘。我们只要明白了这个道理,再用心去做,就不会迷茫了。
慧者:可演奏家如果都没了自我,岂不成了下人一面了吗?那么我独特的风格、演奏的特点又在哪里呢?
智者:你们都错把“自我”执着地当作“我”了,这就是《金刚经》中言:“如来说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就是因为我们执着地把“自我”当作“我”,所以始终是一名凡夫。若能放下“我执”,即可证得阿罗汉果位啊。什么是“自我”呢?它是由人的意识形成的,可以说,一个人的气质、性格等心理个性都在这个“自我”之中。然而这个“自我”是一个虚妄之体,时刻变化,最后死掉,所以不要执着。在这个“自我”的下面,还有一个“超我”,它是以道德和美作为原则而存在的,位于我们的潜意识之中。我们在演奏时强调“无我”境界,不过是暂时舍弃“自我”,而在潜意识中浮现出另一个艺术形象而已。这个艺术形象可以是你理想中的演奏家形象,也可以是作品的人物形象。在人们潜意识的“超我”后面,还有一个“真我”(又称为大我)存在,它是一个人“生命语言”的所在之处。你如果能打开“真我”信息传递的通道,在演奏中表达出自己的“生命语言”,就能出神入化,达到琴圣的层次了。因此,“无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我”,而是抛弃“自我”,进入“超我”,乃至“真我”之中。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你的演奏个个性才会是“天下独步,无与伦比”的。
四位老叟谈论正欢,不觉月已西斜,晨星初露,余仿佛置身于仙境,得仙翁传授,顿觉琴艺大进,心中充满禅悦。
愿以此文与一切志同道合者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