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中国近代音乐史,在民乐领域篇章中记录了两位蜚声中外的音乐家——刘天华与华彦钧(俗称阿炳)。两个人的身世、处境、地位不同,各自创造了不同的艺术道路,前者普遍称谓文人音乐,后者称谓民间音乐。在纪念阿炳诞辰百年研讨会上,理论家下了殊途同归的定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迎来了西方文化第二次浪潮的冲击。二胡同中国民乐在本世纪末后二十年发展很快,已登上维也纳金色大厅,向世界展示风采。然而同刘大华当年提出的“与西乐并驾齐驱,跻身于世界之林”的夙愿,还有多大的差距,发展前景如何,主要的问题在哪里……
近—个时期,在音乐学院民乐系的学生中,普遍热衷演奏《阳关照耀塔什库尔干》、《第一二胡狂想曲》、《卡门幻想曲》、《流浪者之歌》。四首乐曲的炫技性技巧足以征服各种听众。其中,移植的后两首异国风情作品原系小提琴曲目,居然用二胡的两条弦照例演奏得游刃自如,舞台效果产生了很大的震撼力。这—文化现象体现了我国当代二胡艺术演奏技巧的飞跃发展,体现了专业教学的成果和学子们的艺术才能。
在现代二胡曲中,这四首作品均属上乘精品,其共性是:音乐内涵丰富而深刻,风格色彩绚丽多姿各领风骚,炫技性的高难技巧以及风驰电掣般的快弓技法,不仅给于接受者精神上的欢悦,对演奏者本人也确有强烈的激励和自慰。
四首作品的高难技巧,许多年轻的二胡演奏家和专业系优秀生都可胜任。然而这四首作品的艺术风格处理是否都能驾轻就熟,就另当别论了。四首作品是两中、两外。其中《阳光》、《一狂》也非汉族音乐。前者新疆十二木卡姆风格,后者西南少数民族韵致。这两首作品是当代中国作曲家创作的,应视为刘天华艺术道路当代成果的体现。
作曲家立足传统,才写出如此精美而有魅力的旋律。异族风情的鲜明色彩,展现了作曲家热爱生活、热爱人民的高尚情怀。难能可贵的是,作曲家审慎探索中西技法的融合,成功的将二胡艺术发展到一个崭新的高度,经短暂的舞台和教学实践,便获取了专业同行的一致认同。
后两首是世界舞台上经常演山的小提琴名曲,同属古普赛民族风格。从开放的意义讲,不仅是风格技巧的借鉴,也可视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拿来主义。这里指的是同—类别乐器演奏。
二胡毕竟是件传统的民族乐器。魏廷格先生曾说过:“乐器是工具,又不是‘工具’”。工具之说,“是它可以演奏中国作品,也可演奏外国作品”。非工具之说,“是指特定的乐器产生、演化于特定的民族背景,与特定民族的音乐思维、审美心理联系着。”①二胡拉小捉琴作品,从拓展乐器技法的意义讲,是可借鉴的,但如果盲目追求技术至上,丢弃传统,势必走入误区。因此,许多老一辈同仁为他们不够重视传统音乐,拉不好仅有为数不多的传统二胡曲而深表忧虑。平心而沦,这也不能完全责怪年轻人。二胡曲新作确有可观的数量,然而精品却不多见,远远满足不了时代的需求。追溯原由,首先应该归结到艺术教学管理工作的部分失控。二胡教材会议迟迟不能召开,这是其中主要的原因。建国初,1961年召开了仅有的一次会议。事隔四十年之久的沧桑之变,留下了许多需要解决的问题:培养方向、人才规格、教材建设、教法改革、传统音乐继承、借鉴西乐技法创作的探索等等。其中任何一项都离不开技术和艺术的关系。上述青年学生热衷“四曲”,也是这两种关系处理不当的必然反映,是学科发展建设的重要问题之一。
本人从教学的视角,曾多次在文章中提出民乐属于发展中学科的观点。二胡是民乐学科中的子学科。刘天华、阿炳开创的不同艺术道路应如何继承发展,是学科建设之纲要。当下,提出“文人圈”的说法,我认为只能视为现象之谈,而且,事过境迁。从现实意义出发,实质性的分类归结尚需审慎。如下谈一点不成熟的看法,求教同仁。
一、再识刘天华艺术道路的“调和与合作”
“跨文化” 一词是当代音乐理论家为刘天华开创的新路,具有兼融中西音乐文化性质给予的正名。但在兼融中必须立足传统。他的原活是:“调和与合作”。我认为,除了演奏技法的借鉴应用之外,主要是针对创作新音乐的作曲技法而言。刘天华创作的二胡十大名曲,在基凋选取、素材提炼、旋律发展、结构逻辑等作曲要素中,显示出他深厚的传统音乐功力和作曲技法的专业能力。而西乐因素的借鉴与融合,由于他英年早逝,今天看来只能说是探索性的起步。
探索两种文化对接的切入点,是一件十分艰巨的创作实践,具有学术前卫性。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我国前辈作曲家黄自、冼星海、谭小麟、江文也等人,他们一生的创作生涯,不懈的孜孜以求,为后人提供了经验。解放后,众多作曲家介入和理论家研讨笔谈……直至近期海峡两岸作曲家的现代音乐作品创作交流,终于在理论上澄清并肯定了三十年代齐尔品的断言:“东方音乐寻求西乐的切入点是在德彪西以后的西方现代技法。”②取得如此共识,确实是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漫长艰苦实践,积累了众多中国作曲家、理论家的探索经验。应该说,能够体现刘天华跨文化艺术风格的作品,是建国以后的六十年代初。刘文金创作的《豫北叙事曲》、《三门峡畅想曲》两首二胡曲问世,确认了刘天华开创的艺术道路后继有人。然而,建国后十七年,由于受左倾思想影响和文革十年浩劫文化专制,在学院的教科书中,排除了德彪西以后的近现代教学内容。因此,这一时期创作技法的发展受到厂相当程度的贻误。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大潮,给音乐界创造了机遇。受同际上传统文化回归思潮影响,我国提出了弘扬民族文化的倡导精神。一向倍受冷遇的民乐圈,骤然间成了整个音乐界的焦点。专业作曲家开始涉足民乐创作。首先是以谭盾为首的中央院八七级一批作曲研究生,他们用先锋派作曲技法,试验性创作一批民乐曲,其中有《双阙》、《梦四则》等二胡曲。青年作曲家创新意识和艺术才能令人瞩目。然而,他们的创作实践没有做到立足传统。作品的可听性差,一位追求怪诞、离奇的音响组合,正像杨荫浏先生当年批评所言:“过去没有把握的住,现在与将来便绝对淡不到……目前的创作与演出的尝试,从所费时间的价值意义而言,将见得是近乎浪费。”③可见他对新音乐创作者国乐背景和基础要求极高。
值得欣慰的是,八十年代以来,一些重视传统音乐的作曲家们,创作出一批体现中西兼融风格的二胡曲。他们是大家熟知而敬重的刘文金先生和关铭、吴厚元、王建民、关迺忠等专业作曲家。这些作品未必同先锋派技法那么超前。然而,他们在探索中有鲜明的立足点,以东方民族审美意识的思维方式,创作中,注意音调选择及其提炼发展的旋律美感特征。线性思维与技法的发展结合运用,充分展示民族音韵的色彩功能。乐器性能的拓展,充分发挥了二胡音色魅力和风格性技法。为此,一些作品在曲式发展结构逻辑以及调性布局等方面进行了大胆突破。特别需指出的是,与演奏家的合作是作曲家获取兼融风格的重要创作经验。如:《豫北叙事曲》《三门峡畅想曲》刘文金与王国潼;《长城随想》刘文金与闵慧芬;《红梅随想》吴厚元与姜建华;《第一二胡狂想曲》王建民与邓建栋,对于作曲家来说,二胡创作最困难的环节,在于如何把握民族音乐韵致和乐器性能的发挥。这两个环节与演奏家协调合作,方可突破奏效。八十年代李焕之在民乐创作会议上,也曾力主合作精神,这确实是当下作曲家写好民乐作品的一条行之有效的途经。
刘天华的跨文化艺术道路,主体部分应是创作风格。简言之:体现具有传统音乐功底,又有专业作曲技术能力,在探索实践中,立足传统,作品兼融风格标新立异,并得到民乐界和广大听众的认同。从开创艺术道路本质意义上讲,这种兼融创作风格应该是专业性的,而且随着时代的推移,主体队伍应该是民乐作曲家。
二、阿炳二胡艺术及其传统风格的当代视角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继承发展传统文化的大课题研究中,对阿炳艺术给予了关注和评价。特别是纪念阿炳百年诞辰的学术活动,一批高质量学术论文相继发表,标志了对阿炳艺术的认识已经深化到一个新的阶段。
美籍华人音乐理论家沈星扬先生撰文:“我们发现阿炳体系为中国文化精神的高度体现。阿炳的艺术成就建诸中国音乐思想、作曲以及演奏三个方面的高度结合。”④音乐思想、作曲、演奏的高度结合被称之为阿炳体系,并誉为中国文化精神的高度体现。如此评价中国音乐家的艺术成就,只怕是绝无仅有的了。
阿炳的传统艺术之路,从形式上看,民族民间艺术家到吕文成、孙文明以后就难以找到了。若是作为流浪艺术人,建国以后根本不存在。实际上,传统音乐的继承,已经随着新中国诞生的政治变革,由民间转入了专业团体和艺术院校。
建国初期,民乐领域以老艺术家为核心,形成了一支演奏、创作集于一身的队伍,其中有刘天华的弟子,但多数出身民间艺人。他们对本门乐器精通,熟悉地方民间音乐,有深厚的功底。他们被国家聘到音乐团体和院校,当教授和演奏家,地位发生了变化。他们边教学边演奏,业余时间整编了大量的传统音乐,得到国家高度重视,通过出版、录音、广播、灌制唱片等方式得到广泛传播。其中也有许多是他们自己创作的,反映新生活的器乐曲。
这一时期作品的共同特点是:按照传统音乐的思维方式进行创编,乐曲形式短小多样,音乐语汇浸透浓郁的地方音乐风韵,乐器性能充分发挥。
这一代老艺术家,他们虽然没有达到阿炳的艺术成就,但是,他们已经形成一个群体。从作品创作的数量、风格多样性、风格性技法的移植引入,都充分体现了二胡艺术在传统之路上的继承和发展。特别应该提出的是,他们带出一批亲传弟子,把自己多年积累的演奏路数倾囊传授,使民乐之根繁衍发展,功不可没。
这—时期的成就和影响最大的当属蒋风之和刘明源两位先生。
蒋风之先生师从刘天华,是刘天华嫡传的优秀生,他还学过钢琴和小提琴,应该继承刘天华的未尽事业。可是,他另辟蹊径,走另一条通向传统之路,研究探索创编古曲的艺术风格。现代人研究古曲遗风,不仅困难重重,还要遭到不解之人的非议。然而,他义无反顾,坚持己见。他的《汉宫秋月》汲取了古琴、琵琶技法。在音色上的虚、实、浓、淡以及运弓、按指等多变演奏,表现了端庄、典雅、内在、含蓄的古风意韵。⑤蒋风之的演奏风格体现了当代二胡表现古代民间风韵的作品,堪称一绝。应视为当代二胡专业传统流派的导师。
刘明源先生是我国当代著名民族弓弦乐大师,他的创作方法同于阿炳。《草原上》、《河南小曲》两首乐曲,是经他长期酝酿、揣摩,与其说是写出来的,不如说是拉出来的。他的作品有如下特征:特性音调典型化、音乐语汇充满地方民间风韵、乐思展开如行云流水,二胡技艺渗透于每一个音符,经得住品评雕琢,音乐结构服从于乐思展开,带有鲜明的开放性自由度……
如果说建国以来在院团集中的一批称谓没有阿炳的“阿炳风格性群体”,那么,刘明源先生理所当然的应是这个群体的代表人物。
中国的传统艺术,贵在风格的典型性、色彩性。如此,千百年的流变,保留下地域文化的千姿百态,是各种艺术的生命之源。二胡虽然发展较晚,在刘天华、阿炳、孙文明、吕文成、陈永禄、蒋风之、刘明源等艺术家身上,均体现各自的艺术风格。他们的集合点便是阿炳艺术的当代体现。
可是,近年来,我有一种感觉:艺术院校的二胡学生,有些趋同于民族声乐,有千人一面之感。社会上有人称之为“罐头产品”。这个比喻有些不中听,问题的实质,是没有特点的划一风格。二胡艺术出现如此不正常的状态,总有它形成的原因所在。
首先体现在教材内容:练习曲的数量、质量均有长足的发展提高。可是绝大多数是技术性练习曲,风格练习曲很少。受现代民族管弦乐队建制影响,强调规范性、统一性。对二胡的演奏个性、风格色彩表现,有一定程度的间接影响。此外,历届二胡比赛,传统乐曲只限刘天华、阿炳的作品。采分点往往集中到自选的技术高难的乐曲,并视其为参赛不可缺少的内容,很少考虑到创作地方音乐风格的二胡新作。
如此种种现象,应视为失去色彩风格的直观因素。如深入思考,与社会大环境有关,欧洲文化中心论在音乐院校教学思想中,长期占统治地位。于润洋院长十年前撰文指出:“社会上流行的世界主义、民族虚无主义、盲目崇尚西方等形形色色的思潮,对我们这些缺乏抵御能力的青年的影响是不能低估的。”⑥
然而从国际大环境看,高科技发展,现代意识增强,人们开始意识到传统文化遗失和消亡的危机。因此,二十世纪兴起民族音乐学,开始抨击文化领域的进化论观点和对欧洲文化中心论的批判。许多发达国家已经对本民族的传统文化,采取相应国策,给予抢救和现代视角的定位。
当下,在弘扬民族文化的大好机遇中,应该冷静的反思。二胡的传统家底单薄,前辈留下的不算多,不仅要完整承袭下来,还须原样传给下一代。在演奏教学之余,还要投身于传统技法的创作。在继承发扬传统这方面,刘明源、鲁日融为我们树立了榜样。他们长期深入民间,虚心学习,获取扎实功底,才能创作出时代性的代表作。
二胡传统风格艺术的发扬光大,在于全国专业同行的共同努力。随着时代的推移,人们观念的改变,希望不可能寄予哪一个天才人物,要靠群体的智慧形成合力。新的重大成果出现,将是二胡乃至整体民乐的腾飞之日。
近一时期,以西安音乐院为中心,以秦川八百里地方音乐为依托,孕育发展了新流派——“秦派二胡”。以地方风格形成乐种者众多,创建流派尚属首次。我们从它的历史地域条件的充实,创作队伍、作品数量、质量之可观,以及社会影响之大,诸多方面窥视这一流派的入世,为二胡艺术传统风格的发扬,带来了春风化雨的活力。
江苏二胡之乡音乐会,不仅展示了作品和实力,江南风韵的创作演奏格调,既有丰厚的传统底蕴,又体现了发展的时代精神风貌。如此鲜明的地方音乐风格的荟萃,能否视为新的江南流派的孕育,我们拭目以待。
南京艺术学院二胡教学群体,不仅培养出陈耀星、朱昌耀、邓建栋、余惠生等众多二胡演奏家,他们创作的《陕北扦怀》、《江南春色》、《苏南小曲》、《姑苏春晓》、《山村小景》等二胡曲,地道的地方音乐语汇,浸润泥土芳香的韵致,严密准确的传统弓法艺术的运用,显示了这个教学群体,坚持继承发扬传统的学术思想,又有很高的教学水平和严谨的治学风范。
我认为,当下二胡艺术传统风格的继承发展,西安、南京两院已初步形成了教学中心。
三、前瞻二胡技艺发展的复合因素
刘天华开创的中西兼融的艺术风格作品,在上一世纪后二十年得到了初步印证。这一风格的主要创作队伍是民乐作曲家,还要团结吸引一些其他作曲家介入。今后二胡技术性技法的发展提高,主要体现于兼融风格的作品。执教者对此须有明确认识和足够的精神准备。
作曲家在创作理念、作曲技法、乐器技能拓展等方面,发挥专业作曲优势。他们创作的共性在于,二胡表现时代性的创新意识。这些优秀作品展现的新技法,包括高难技术片断,从教学的视角,应归类于学科发展的前沿。
有一点须强调的是,当代青年作曲家的才华有目共睹,只是缺少传统音乐功力。他们身上有巨大的潜能,一旦反省回归,自然会调节转向,我们期待新世纪的新人新作的二胡精品出现。
作为演奏专业,面对用近现代技法创作的中国当代二胡曲,解读作品将是一场挑战。我们从学生热衷演奏的“四曲”中已领略了端倪。将来面对的是十二音列作曲法、序列音乐、多调性、泛调性、微分音、点描等等。
而对现代作曲技术,由于专业不同,一时尚不能通达。然而,对于作品的演奏,所涉及到的用现代技法创作的高难技巧,则是二胡演奏者必须解读的。就目前得到专业圈认同的作品,与现有教材已拉开了较大距离。有识者,有能力者,见仁见智,应尽快将作品中非传统的技法集中分类,创编新型技术练习曲。这一项艰巨的教材建设工作,对于长期从事演奏和教学者,实非一人能力所及,我们期盼主管部门召开教材会议。
王国潼、赵寒阳等编写的音阶琶音练习,系统性较强,是当前可直接使用的教材之一。此外,张韶、许讲德主编的二胡(业余)考级练习曲中也有许多有价值的内容,可酌情使用。
新世纪的学科建设,应该明确二胡艺术的内涵。由于刘天华、阿炳的不同艺术道路,形成两种不同艺术风格的并置。过去一个阶段,由于创作只限于民乐自己的专业圈,作品风格虽有差异,张力不大,所以给他人误解为:“民族音调 ⅠⅣⅤABA”的创作模式,称渭非刘天华的“刘天华模式”。⑦
新世纪以后的二胡曲创作,应该鲜明体现现代与传统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现代风格,我们主要承担解读、演释;传统风格则体现集创作演奏于一身。如此双重现象,构成了二胡艺术的复合性。
今后的传统风格作品创作,在思维方式和观念上,从世界意义讲,须持文化回归的态度。
深入民间学习,势必将涉及民间乐曲的记谱法以及传承方式,这是探讨传统音乐继承不可回避的问题。
关于传统音乐的流传方式,过去一直是师徒关系的“口传心授”,这个问题很复杂。“口传心授”的教学法,建国后,办起专业学校,就已经废止了。其实,这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研究的课题。
刘天华先生当初提倡记谱规范化,是在新文化运动背景下,国乐改进的一项内容。实用于探索西乐、创作兼融风格的新音乐。1930年,刘天华为梅兰芳记谱十八首京剧唱腔,⑧是受梅先生之托,访美传播东方艺术的一种辅助性措施。其实,京剧唱腔的千变万化,是中国传统音乐单音体系的线性思维,高度发展的典型。五线谱再科学,也只能记个大概,记个主体框架。这一点,刘天华先生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认为,建国以来新创作的二胡曲,只要记谱翔实准确,基本上可以试奏教学。然而传统音乐是不行的。这是因为,传统文化本质特征决定了传统器乐特殊的表现形态和传播方式。
传统音乐的曲谱只是个载体,记谱很简单,只记主体框架结构。而全面揭示音乐内涵,留给演奏者去尽情发挥,如此,给演奏留出再创造的极大空间。传统音乐演奏的即兴性,不仅体现结构形态的微观移变,有时甚至超越了音乐本体。近而,出现了增删乐句乃至乐段的现象。这种创作,即使有演奏谱,也为即兴演奏留出许多空间。《二泉映月》便是最典型的例证。阿炳千百遍拉这首乐曲,但每遍都不可能相同,每遍都是“此时”、“此景”、“此情”的阿炳。
《江南丝竹》中的二胡谱,我曾见过周浩、汤良德、陈永禄三人的不同版本。由简而繁的顺序是:周浩谱简洁,陈永禄谱明显增多,汤良德谱最丰满。1979年,陈永禄先生来北京,在中央音乐学院讲学兼课。我有幸结识听课一周,学生对丝竹音乐的记谱法、传授法很难适应,他们全部是照谱试奏,用拉刘天华乐曲方式学丝竹乐,不是我亲眼目睹,真实难以置信。陈先生讲:“这不单单是学生的学习思想问题,这种风格色彩音乐的演奏特征,得靠长期磨练和熏陶。”
由此,我们初步理出一个脉络:乐器的技法,源于型制、构造和演奏原理,二者又和艺术风格与生俱来,进一步促成集演奏、创作于一身的客观条件。民乐技艺的结合中,受语音、方言、调式、音律、旋法的影响,形成复杂多变的表现形态,作用到线性思维,构成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妙处。因此,必然产生“口传心授”之教法。一些无法记谱的妙处,教学实践证明,不是直观可以学到的,要靠灵性和悟性。
当前,二胡艺术发展的突出问题是,专业内部结构的不平衡:二胡领域至今没有自己的专业作曲家和理论家,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以民乐为创作方向的作曲家,至今数量很少。由于乐器表现方式的独特和局限性,使一般作曲家望而却步。我们不得不佩服刘文金等民乐作曲家的“敢吃螃蟹”的勇气和精神。他深知,搞民乐创作要比普通作曲难得多。一则,中西方音乐本质差异太大;另则,民乐的性能决非看看乐器法,知道音域音区就可以动笔。可以想象,在他们的创作生涯中,要经过多少次的失败与困惑。然而他们义无反顾,做了一般作曲家不愿做的努力,深入民间,获取传统音乐功底;了解民乐,熟知乐器性能,与演奏家合作……虽然获取了令人瞩目的成果和二胡家的一致赞誉,但他们清醒的认知:这条探索之路之艰辛,任重而道远,需要群体的力量,更需要加大教改力度的多方支持。
二胡理论家更少,由于专业性质差异所致,理论与演奏实践历来是属于两个专业范畴。拉琴、做学问,都需要时间,人的精力的总和是一个常数,加之教学管理诸多因素,在校生普遍没有处理好文化课、专业基础课和专业主科的关系,偏科现象严重。留下了表演专业的学生,不习惯读书写文章做学问,专业主科很突出的现象。当下,各音乐学院招收硕士研究生,由于文化课和基础课成绩差,很难录取,不得已降低主科水准,从师范系科补招学生。抓好文化课的问题,我以为,已经到了亟待解决之时。
今后的二胡专业人才,除少数一门到底,多数应该是集演奏与传统风格创作于一身的智能型。这个思路将来有机会在会议上研究论证,获取主管当局的认同。那么,今后的民乐演奏专业,招生文化课成绩,就应适当有步骤的提高。有良好的文化课基础,入学后的专业基础理论课从严管理,方可促进将来新生力量的知识结构转化。理论家的培养,便指日可待了。
促进二胡艺术的发展,抓创作,搞比赛,都是有利举措。我以为,发展之根本在教育,在出人才。如果能培养出众多的优秀二胡作曲家、理论家,形成合理的人才结构之日,便是真正称其谓“与西乐并驾齐驱”之时。
鉴于二胡系当代中华民乐重要的弓弦乐器,又是近现代发展最快的乐器;二胡的当代作品和演奏水平都获取了令人瞩目的成果和提高;以它独特的声音魅力和表现功能,赢得了国际乐坛众多音乐家的青睐:二胡专业圈多年积累了一批优秀的教学、演奏和作曲人才,为促进二胡的更大发展,有必要在部属院校集中人力,组成演奏、作曲、理论研究三位一体的导师班子:论证全国第一个二胡方向博士点的培养方案。我认为,这是学科建设工作的重中之重。
参考文献:
① 魏廷格: 《中国新音乐的理论与实践》1990年第3期《音乐研究》
② 汪立三: 《新潮与老根》1986年第3期《中国音乐学》
③ 同 ①
④ 沈星扬: 《从阿炳作品看中国音乐艺术道路》1994年第l期《人民音乐》
⑤ 蒋青: 《从‘汉宫秋月’谈蒋风之先生的二胡演奏艺术》1989年第1期《中央音乐学院学报》
⑥ 于润洋: 《对高等专业音乐教育问题的思考》1992年第1期(中央音乐学院学报》
⑦ 李西安: 《文化转型与国乐张力场结构》1994年第4期, 《中国音乐学》
⑧ 刘天华纪念册
——2002年1月4日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