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主义者可能会这样解读二胡,一种演奏音乐的工具,由木筒或竹筒和马尾组成。写到这里我有了一种理屈词穷的感受,要不就画一幅二胡示意图吧,用箭头标出各个组成部分,写到这里我又有一种简单寒碜的感觉。审美主义者看到了二胡背后的音乐背景、地理背景、文化背景,以及进而形成的心灵背景。这时候的二胡已经不单单是一种演奏工具,也是一个人,一块土地、一个民族的感情缩影。
并不是任何一种草木,任何一种器具都能成为一种富于魔力神性的物质。那种神性物质会连接出一片宽广的文化和心灵的领域。只有那些从自身的特点出发,发挥自己的某种品格达到了极致的事物,才能以独特的灵魂连接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才能熔铸一方水土体悟一方灵魂,才能开掘宇宙中世界上人生中贯通古今的大哲理大美感。
二胡生长于江南。这里的江南,已不再是地理学意义上的江南,而是文化审美意义上的江南。这是“杏花春雨”,“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江南,这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的江南。马头琴是苍凉的,那是大草原的苍凉的凝聚;唢呐豪壮的,那是黄土高原的豪壮凝聚的。而杨柳岸、乌篷船、小桥流水绕人家的江南是诗情画意的。多水的江南滋润了人们的情思,如水的文思濡染了江南的柔山佳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高山流水的古琴是世外高人风干后挂在大树上的情感,二胡是世俗世界活泼水灵的孩子;浔阳江边的琵琶是达官显贵人生低调暂时的缠绵悱恻,二胡却是寻常里巷的永恒的人生慰藉。秦淮河的水是蔷薇色的,钱塘江的水有照人的明艳,而惠山泉的水,江南的水是透明的,舒缓的,沉静中有坚韧,活泼中有无奈。智性的高蹈和环境的狭柔孕育出了一份流浪的情怀。纤道、乌篷、台门、廊棚,雨巷、石桥、茶肆、谷场更多的时候不能像黄沙大漠、高山草原那样寄寓壮阔的情感,二胡这种神性的声音便从江南飘出,那是一种能融化沧桑时空的悲凉,那是一种在千年如水的柔情中浸泡出的一缕坚韧。二胡是一种矛盾,是一种必然,吴越文化如水柔韧的外表和如诗如画唯美浪漫的情怀交织成了一种悲剧:流浪。
王芸在一篇名为《在树的年轮中生长的乐器》的散文中写道:“在许多乐器的身体中,找得到一棵树的魂魄。只是不同的乐器,往往渗透着树在不同生命时段或不同部位的某种特质,彰显出各异面目。二胡绝对是一株大树紧紧抓握着泥土的根部。二胡奏出的声音,悲怆也好,苍郁也罢,哪怕偶尔欢娱一阕,都带着泥土的颜色与气息。那欢娱也透着苍凉。二胡的弓只一起,戛然一声,便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往内收紧,收成一枚致密的核,被二胡的气场浑然包裹、束缚。却又仿佛随时会胀裂开来,一腔情绪迸泻而出,澎湃成汪洋。”这是对二胡的又一种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