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80年代初进入上海音乐学院学习古琴,到上音民族音乐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戴晓莲收第一个古琴专业学生,间隔了整整15年——上音的古琴专业“断代”了15年!“七条弦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古琴作为中国传统艺术门类的一种,一直以来都不曾成为“大众艺术”,甚至常常遭遇与古筝一同混淆的尴尬境地。直到现在,在某些专业的音乐学校,古琴专业每年几乎也只招收一名学生。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了世界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国的古琴名列其中,2006年,古琴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在成为“人类遗产”之后,古琴和国学等传统学科一同被重新重视,但随着被“时尚”、“养生”、“比赛”缠绕生长的古琴艺术,它的“复苏”之路似乎更多元了,同时也意味着需要人们的筛选和甄别。
古琴艺术传承一度遭遇“断代”
从戴晓莲的回忆中,可以瞥见一段古琴的兴衰史。
说起初习古琴,戴晓莲不得不将它与“文革”后期的那段岁月联系起来。1972年,戴晓莲的叔外公、广陵派古琴家张子谦先生从“劳改”解放出来,姚丙炎、龚一等古琴家都曾拜师于张子谦先生。9岁的戴晓莲正在上小学,有空闲的时间就去找叔外公学琴。叔外公常常叮嘱她“不要在外边说学琴的事”。
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戴晓莲就被分配进了学校图书馆当管理员,一呆就是7年。因为当时学校根本没有古琴专业,也没有人愿意学习古琴。“那时候只有一些留学生课程,也都是选修课,我虽偶尔教课,但身份是很模糊的。”而留学生课程也促成了一些机缘巧合。“在留学生的联系下,1991年我受到荷兰莱顿大学汉学院的邀请,做了10个月的访问学者,我没有想到在他们那里看到了古琴琴谱,很惊讶,许多琴谱在国内都是无法看到的。”戴晓莲觉得自己比较幸运,在当时的情况下一个图书管理员出国去做访问学者很困难,而贺禄汀院长很支持,并一直认为让古琴这门传统艺术受冷落是种“罪过”。
真正的转变从进入21世纪开始,“那时候对传统文化的回归几乎是从建筑开始的,比如闹得很热的城墙保护工程,后来才渐渐波及到了古琴。”2003年起,戴晓莲正式招收了第一名专业学生,古琴专业才正式恢复,她成为自1956年刘景韶老师之后上音的第二代专业老师。
2007年她教授的第一位专业学生在专业比赛中获得了金奖。她和她的学生还组织了“渔樵问答”音乐会,将古琴与其他民族乐器融合在一起。现在,戴晓莲是上海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就在今年9月25日,戴晓莲将在上海东方艺术中心举办一场名为“广陵今在”的古琴独奏音乐会,这是她在国内举办的首场独奏会,所有的曲目谱本都是有所传承脉络的,比如采用广陵琴家张子谦先生之传谱的《龙翔操》、采用九嶷琴派管平湖先生打谱创作谱本《欸乃》、采用湖南琴家查阜西先生之传谱的《潇湘水云》,以及据管平湖打谱曲整理的《广陵散》等。
院校专业教的人少,学的人更少。
直到现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古琴专业每年也只招收一名学生,就算是中央音乐学院也只招收2-3人,不是因为要求有多高,而是因为它很冷门。相比较而言,更多的学生愿意选择古筝,常常是几百名学生报名考试,最后只招收5到6名。“很多人听到说要考古琴专业,都会觉得很吃惊,会劝说不要报考,因为学古琴没有出路,更现实的情况是没有乐团会收古琴专业的。即使是副修,乐团在选拔时也会进行考量。”海上雅乐的艺术总监王珑说,她曾经在中央音乐学院跟随李祥霆副修过古琴专业,当初是出于喜欢才学的,她主攻的还是扬琴。
实际上,古琴学习讲究传承脉络,古琴艺术一般不称“琴艺”,而尊称为“琴学”。很多习琴之人在私下里仍保持着“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的生活。从传统琴学来看,习琴本身不在于“他娱”的表演意图,《左传·昭公元年》载:“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韬心也”,认为琴的主要功用是教化和修身。林友仁先生也曾提出“艺术发展的成就不以从事人的多少,覆盖面的大小而定,古琴音乐亦是如此。”当艺术职业化而成为一种谋生手段之后,公众化的效应往往有利有弊。
这个门类的艺术,由于缺乏文字的传承性,往往都需要通过口口相传或者一对一的师承传授。和西方的五线谱不同,古琴常用的减字谱一般为四部分,上方记录左手指法,下方记录右手指法,左上为左手按弦用指,右上为所按徽位,下方外部为右手指法,内部为所弹、按弦,用续部、注释来标示音的细微变化。但由于减字谱无法记录更多细节,需要演奏者自己理解和加以发挥,这是它自由洒脱的一面,但也造成了大量琴曲的失传。另外,由于古琴往往是以“一炷炉香,一人独奏”的方式呈现,几乎不与其他民族乐器同台,外加一些历史原因,最终造成了“曲高和寡”和“断代”的场面。
业余会所存在“伪古琴”现象
在一处装修雅致的会所里,一名老师正在教授几位学生学习古琴,来这里的学员多半是女性,且以家庭主妇和白领居多,年龄大约在30岁左右。据一位初级班的学员介绍,根据老师和学员的层次分为多个班级,每周来这里上课,12次课程为一学期,收费大约1200元,她刚刚学完了初级课程,已经可以弹奏《阳关三叠》、《秋风辞》等简单作品。“对我来说,学琴很有趣,有时候还大家还可以坐在一起喝冷泡茶、切磋琴艺。”一位学员告诉早报记者,她现在已经可以进入中级班学习了。
据一位业内人士介绍,在上海的杨浦区、浦东新区、徐汇区等各处都有这样的琴馆、会所或称私塾,较有名的大概10来家。在某网站博客上,记者发现一些馆的琴友会定期举行一些“雅集”活动,以参观和学习为主,其中不乏一些专业人士参与其中。一个有趣的现象是,除了学习琴艺,很多人也同时热衷于茶道、香道、汉服或养生。多数人抱着喜爱中国传统音乐的心态而来,古雅的文化的确能让人平心静气、宁静致远,音乐对于疾病的一些治疗功效也的确有过科学的记载。和中国其他一些地区相比,上海学习古琴的人并不算多。参加活动的人群多以艺术爱好者和追求生活品质的人居多,会馆的品质也参差不齐。“办得比较成熟的雅集活动都需要资金投入,有的馆长可能是房地产商,本身又很喜欢古琴,就有这个精力和资金去办这样一件事情。”王珑说,她曾碰到家长带着10多岁的孩子来求学的,“而这些人的想法又不一样,是想学得更为专业的。”
与此同时,在某电视台举办的“古琴大赛”上,竞赛者在短时间内发挥自己的水平,一争高下,排出名次。虽然在某些专家看来,作秀的成分多余专业水平的体现,很多真正的大家也不屑于参加这样的比赛,但“古琴”这一话题在今年来的确是有了更高的“出镜率”。“但是,应该有更多的专业人士争到这个一席之地。”戴晓莲认为,“这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使古琴艺术得以存活。”
实际上,现实情况往往是,搞专业的搞不来推广,搞推广的又不懂专业。前不久的“养生风波”沸沸扬扬,究其原因还是各种利益牵扯其中,使国学和中医都被妖魔化了。北京保利拍卖行上的千万元的古琴可能更受媒体关注。前不久在网上盛传一北京新的“四大俗”,其中“学琴学古琴”名列其中,虽然调侃意味浓烈,但也透露出一种现象的普遍存在。“的确有‘伪古琴’的现象存在,有一位老先生曾笑侃‘本来不学古琴时候挺正常一人,学了古琴了,就要喝什么样的茶了,就要焚香了,就要穿汉服了’,或者跟一些所谓玄学的东西扯在一起。”戴晓莲认为,还是因为缺少专业的传承。
某些音乐若要争得“话语权”,有时候也需要进入主流音乐的轨道进行“发声”。一些古琴家愿意走到国外开演奏会,因为中国的文化受到当地人的欢迎,古琴与西方乐器进行“混搭”也不是新鲜之事,国外的许多汉学家如荷兰的高罗佩也都曾对此进行过研究。与以往相比,古琴谱曲的人多了,有时将减字谱与五线谱平行同写(五线谱无法记录指法),戴晓莲现在在探索的就是开拓这一传统乐器的新能量和空间,与其他民族乐器同台演绎。“这不啻为一种可以尝试的方式,另外的计划就是进入大学推广,让更多人关注它,也让更多的古琴作曲家受到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