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通读《世说新语》,始知广陵散。多年来,嵇康临刑抚琴的画面在头脑中竟一直挥之不去,唯独遗憾奉为绝唱的广陵散却四处寻觅不得。(大学时,无意从网络搜得此曲,透过劣质的音响,沉稳、清澈的琴声在狭仄的宿舍响起,虽不甚精通音律,仍为此曲所演绎的跌宕起伏之气韵所深深感染,久未自拔,然彼时尚不知古琴为何物。)
直至跟随天津艺术团的老师学琵琶,才填补了这块无知。记得当时这位老师将古琴誉为阳春白雪,在练习的难度上有“千日琵琶百日筝”之说,而要想习得古琴,又将是难上加难,因此走到今天,古琴已经是气息奄奄了。在为古琴扼腕痛惜的同时,我仍然掩纳不住内心的一份好奇,既然被人称为天籁,再难也必将有人习之,为何会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前不久一友人与我谈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古琴。
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总部宣布了世界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国的古琴艺术名列其中。
(一时间,古琴仿佛是久旱遇甘霖,在中国的大大小小城市掀起了谈论古琴的热潮。从报纸到网络论坛,报道古琴讨论古琴成为一种时尚。又因为古琴的“古”、古琴的“难”,学习古琴成为一种品味的象征,多少风雅之士孜孜以求。朋友聚会掸灰净手,挥手几曲,讲些文化历史,就会让入座者艳羡不已。
然而,对古琴了解越深,我就越为古琴目前所处的景况而担忧。这种哄抬出来的地位、这种打擂台似的所谓对遗产的保护,之于古琴的命运,究竟成效几何?)
古琴,又名“七弦琴”,是中华民族最早的弹弦乐器。演奏形式主要有琴歌、独奏两种。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古琴的地位非常重要而独特,它并非一般常见的表演、娱乐的乐器,也并不擅长塑造具体人物形象和叙述故事情节,而是中国古代文人用以抒怀、寄情、言志的工具。所以从一开始,古琴就更倾向于将自己定位为孤独而不合群的避世者。因缺乏动人的故事而无法深入到市井生活,因融合了太多的哲学、美学思维而无法为众人所欣赏,这就是古琴。欣赏古琴,不能是简单的感观动作,而需要想象的极大配合。饥肠辘辘和充满肉欲者无法融入个中所表达的意境,学识浅薄者唯有望洋兴叹。于是走到今天,古琴就只好“曲高和寡”了。
其实,从源远流长的历史当中可以看到,古琴并没有所谓的全盛时期。哪怕是古人,也常常发出“子期难求”的感慨。处于现代化进程中的中国,经历了文化的多次改造,目前所培育出来的一代人是文化断裂的一代,对中国的传统文化缺乏鉴别和吸收的能力。面对古琴艺术这类古人所留下来的珍贵遗产,有多少人是真正从内心的角度去感知和认同的。于是,古琴多少就沦为极少数人以琴会友的雅好。于是乎,所谓的担负历史使命的“文化工作者”就开始出来呼吁了。一“著名”古琴艺术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古琴应该适应市场经济条件的潮流,走上舞台,走向观众……我第一次感受到名人的盲目和无知。相反,一位朋友说的好,他说:“音乐更多时候是一个人的,上百上千人在一起听音乐,真不知道人们在那里听什么。乐器是有性格的,它静静地待在那里什么也不是,一旦被人操纵着,它的性格就出来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往往是,到后来不再是人操纵乐器,而是乐器操纵了人。”他的话用在古琴身上真的是恰如其分。我们善良的试图挽救古琴艺术的人们啊,我们怎么能寄希望于将古琴艺术商品化呢?即使普及了古琴,缺乏文化底蕴的音乐又有什么神韵可言?或许,我们更应该反思,对于历史,对于我们的传统文化,我们究竟丢弃了多少,历史遗产的保护终究不是权宜之计,我们要留给后人的也不当仅仅是一个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