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考古学开山宗师—李济与古琴
幽兰 李济
古逸丛书刻日本藏唐人卷子幽兰一本,杨时百先生译成今谱,他的自序有一段说幽兰取音最为奇妙,与近时琴曲迥然不同,近时琴曲只用单弦,其用双弦者,必取散按同声,然后两弦并用,幽兰纯用双弦,满指双声,两弦同按一徽,取其同声。初奏之,似绝不同,然对谱弹去,自然入调……1
衡阳刘蕙农先生曾听过此曲的全奏,有一段很美的文字形容它,他说:离披错糅,幽卉仓莽,翁如释如,靡猗条昶,霜雪霰零,荞麦青青,刁调如风之冷,緜芊如春之荣,清閟如谷音,繁脆如风琴,是为幽兰之声……2
我个人始终没有听过幽兰的全曲,所以这曲子前后的节奏到底如何,我的心中没有一个完全的印象,但是时百先生的律吕,蕙农先生的耳朵,都是北京琴界有数的,根据他们两人的品评,我们可以断定幽兰这一曲必是一种特趣。
我所要讨论的,却并不是它在艺术上的价值,是与它相关所发生的一个历史问题,中国的音乐就全部说向未超过单声阶级,所以然的缘故,没有人严重讨论过,若论西洋的和乐,亦不过数百年的历史,它的起源,有的说就是希腊的遗传一线发展出来,有的说是与条顿民族俱兴的一种艺术3,但是大家都信在欧洲和乐完全发展之前,先有一种和声实验时期。关于和声的知识,希腊人确有一点,不过希腊人虽知数声可合成一声的好些道理,然而不十分爱这合成的结果,就没把这知识实施于任何乐具。及至罗马时代,欧洲方有同时奏两种不同调的事实。要说真正的和声作乐,这是第十世纪以后的欧洲音乐家的工作。 幽兰一曲,为唐人钞写古乐之一种,曲前有一篇小序说:丘公字明,会稽人,梁末隐于九疑山。妙绝楚调,于幽兰一曲,尤特精绝……隋开皇七年,于丹阳县卒……九十七,无子。
隋开皇十年,依西历计算,为纪元后五百九十年,所以我们知道,精于幽兰的丘明生在合于欧洲第六世纪时期。
但是这个年月却不能定做幽兰的时期,小序只说丘明精于幽兰,并没说他就是幽兰的作者,然而我们可以由此推定幽兰之作,至迟亦在六世纪。 在这个合于欧洲六世纪的时期,中国流行的琴曲有以下的和声,这是治音乐史的人极应注意的一件事,今分析幽兰所用之和声如下:
(一)宫徵 (二)宫商 (三)角徵 (四)徵羽 (五)商角 (六)变徵宫 (七)变徵羽 (八)商变徵 (九)变宫商 (一零)羽宫 (一一)变宫角 (一二)羽变宫 (一三)变徵宫 (一四)变徵变宫 (一五)各音及各音的倍声
这里边隔一律的为:
(一)宫商 (二)徵羽 (三)商角 (四)羽变宫
隔二律的为:
(一)角徵 (二)变徵羽 (三)变宫商 (四)羽宫
隔三律的为:
(一)徵变宫 (二)商变徵
隔四律的为:
(一)变徵变宫 (二)变宫角
隔五律的为:
(一)变徵宫
隔六律的为:
(一)宫徵
隔十一律的为:
各音及各音的倍声
庐曲谈以中国的徵音约等于欧乐C音4,准此,上列诸和声其与欧乐之等量当如下:
第一组:
宫商=FG
徵羽=CD
商角=GA
羽变宫=DE
第二组:
角徵=AC
变徵羽=BD
变宫商=EC
羽宫=DF
第三组:
徵变宫=CE
商变徵=CB
第四组:
变徵变宫=BE
变宫角=EA
第五组:
变徵宫=BF
第六组:
宫徵=FC
故第一组为欧乐所谓长二度和声,第二组为短三度,第三组为长三度,第四组为完全四度,第五组为减五度,第六组为完全五度,其余为完全八度。
长二度、减五度,西乐叫做不协音;短三度、长三度,不完全协音;完全四度、完全五度、完全八度,完全协音。
计幽兰所用之和声,以不协音之长二度为最多,全曲一千余声,用长二度几两百次;其次就是不完全协音之短三度及长三度;再次方为完全四度,完全五度及完全八度。
熟于欧洲音乐史的人大多数都承认第十世纪以前,欧洲所用的和声只限于完全四度、完全五度及完全八度,用长三度,短三度是第十世纪以后的发展,至于采用长二度,完全是中世纪以后的事实。 何以在中国梁陈隋的时候已有用长二度作琴曲的事实,而在现在的中国音乐界,几不知和声为何事?现在流行的琴曲,多数是以单声为主的惟有释谈一曲用双声之多,近似幽兰,不过释谈所用的和声,几全为完全八度及完全五度,只有两次用长二度,两次用长六度,照这件事实来看,中国音乐自隋唐以后全是退化,但是这话并不是答覆上列的疑问,退化的缘故,是我们应该研究的一个问题,我个人相信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单靠读以五行相生解释律吕的书所能的,至少我们也应该留意唐以来所传的乐曲及乐器,把它们作一番剔抉的工夫,以发现各时代乐曲所据之乐理何在。这一类的材料,并不是完全没有5,不过没人肯留心罢了。
也许有人不相信时百所注的幽兰是完全对的,这个怀疑,也有成立的可能。如果有这个怀疑家,我只有请他把时百的幽兰双行谱,或古逸丛书所刻的幽兰,再作一番钩稽校订的工夫了。
1.杨宗稷 琴学丛书之三 幽兰例言 第三页 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出版
2.杨宗稷 琴学丛书之三 琴谱序第一页
3.参阅William Pole,Philosophy of Music,Chapter XV,pp 178-193,1924 Ed
4.长洲,王季烈 螾庐曲谈上卷第三页
5.时百先生告诉我,日人所藏唐人乐谱尚有多种,中有秦王破阵曲亦为中国久已失传之曲,又敦煌所发现之唐人卷子亦有乐谱,赵元任先生曾在巴黎见之。
(转引自《清华学报》第二卷第二期 1925年印刷。折戟沉沙网站录入校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