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本来是我国北方少数民族的吹奏乐器,汉代传入内地,后来发展为唐代的觱?和今天的管子。由于它的音量宏大,用于军乐以壮声威。“汉旧《筝笛录》有其曲”(《宋书·乐志》)。晋代仪式音乐中车驾停止时吹奏小胡笳,车驾出发时吹奏大胡笳(《宋志》引《晋先蚕仪注》)。南北朝时,相和曲中的《大胡笳鸣》和《小胡茄鸣》,是使用琴、筝、笙、筑等乐器演奏(《古今乐录》)。初唐琴界盛行的沈家声和祝家声,其代表性曲目即《大胡笳》和《小胡笳》(《国史补》)。由于当时“唯弹琴家犹传楚汉旧声”,因而,这两首琴曲可能就是由过去的相和曲保留下来的。大、小《胡笳》经过沈、祝两家的传播,特别是盛唐时经董庭兰的整理和传授,一时风行于琴坛。唐代的诗人在诗中绘声绘色描述它的艺术表现,不少琴家把它作为必修曲目,成为唐代最有代表性的琴曲。
《大胡笳》的内容是和蔡琰的《悲愤诗》一致的。汉末的战乱中,蔡琰流落到南匈奴达十二年之久,她虽嫁给左贤王为妻,但仍然非常思念故土,当曹操派人接她回内地时,她又舍不得离开在当地生育的两个孩子,还乡的喜悦被骨肉离别之痛所淹没,心情非常矛盾。诗人李颀在《听董大弹胡笳声》中,一开始就将读者引入了这样的意境:“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向边草,汉使断肠叹归客。”离别边地时的心情,深深地感动了“胡人”,同时也使接她还乡的汉使为之叹息。戎昱在《听杜山人弹胡笳》中,也正是抓住了这一个矛盾最尖锐的场面:“南看汉月双眼明,却顾胡儿寸心死。”南归当然是她久已盼望的,可是看到即将舍去的亲骨肉,却又心绞如割。音乐表现这种复杂心情,无疑会是异常感人的。
基于这样的理解,唐代刘商写了长诗《胡笳曲》。他在序中写道:“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芦叶为吹笳,奏哀之音。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今之胡笳弄是也。”他认为最初是“胡人思墓文姬”之作,体现了两族人民之间的友谊。就体现两族人民友谊一点来讲,刘商和李颀是一致的。但是他只字未提蔡女造胡笳声的事,却又把创作权归之于胡人,在这一点上,两个诗人产生了分歧。到底谁说得对呢?看来,还是宋人朱长文在《琴史》中说的对,他说:“世传胡笳声乃文姬所作,此其意也。”
刘商诗序中所说:“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今之胡笳弄是也。”可以认为基本上符合事实,因为当时流传的胡笳弄,确实是经董庭兰整理、书写为乐谱的,他是把“声”加工为“弄”的。不过,后人据此认为是董的创作,就不是很妥当的了。因为董庭兰继承了沈家声和祝家声,说他是集大成者,比较符合历史实际。
《大胡笳》是一首纯器乐的作品,和文学作品没有直接的联系。李颀、戎昱的诗中也只讲弹奏,从未涉及歌唱。刘商的长诗虽然也是十八段,但只是作为朗诵,而不是歌唱,所以《琴书大全》中说它“盛行于世,妇女儿童咸悉诵之。”现存琴谱中逐段引用刘的诗句作为各段小标题,也只是作为理解音乐的参考,并不是琴歌。因为两者在形式上出入太大,刘诗字句整齐,琴曲却长短不一,有的段落甚至相差五倍之多,根本不可能配在一起歌唱。
《大胡笳》琴谱中以刘诗作为小标题,而不用后世所传的《胡笳十八拍》,是因为在唐代还没有出现这个作品,甚至连名称也还没有形成。《大胡茄》虽有十八拍,在当时称之为:“胡笳声”、“胡笳弄”或“胡笳曲”。刘商的诗在当时也只称之为“胡笳曲”。至于宋人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把它名之为《胡笳十八拍》,那是以后的事。
南宋出现的《胡笳十八拍》词曲兼备,是一首优秀的琴曲,歌词又是一首好诗。《胡笳十八拍》词曲结合比较紧密,可以认为是在《大胡笳》的影响下产生的。但它和唐代的《大胡笳》并非同一作品,在音乐结构和曲调风格上,并没有什么共同之处,是不宜混为一谈的。
大、小《胡笳》盛行于唐代,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和政治背景。经过南北朝的分裂之后,人民群众迫切要求民族团结。在唐代的统一局面之下,各族人民加强了交住,并在交往中密切了民族关系,建立了各民族之间的友谊。李颀、刘商在诗作中,都描写了这种民族友情。到了安、史之乱以后,皇帝为借回纥兵力收复两京,不顾人民的死活,悍然以洛阳的金帛、士女作为代价。戎昱诗中写道:“回鹘数年收洛阳,洛阳士女皆驱将!岂无父母与兄弟?闻此哀情皆断肠。”因形势有了改变,于是诗人借古喻今,控诉人民群众的痛苦遭遇。诗歌方面的情况是这样,琴曲方面大、小《胡笳》的盛行,也是这样。
《小胡笳》的规模虽然比较《大胡笳》略小一些,但两曲的基本情调是一致的。元稹在《小胡笳引》中描述说:“汛徽胡雁咽萧萧,绕指辘轳圆衮衮,吞恨含情乍轻激,故国关山心历历。”和这样的内容理解相适应,在现存乐谱中《小胡笳》 的小标题是:雁归思汉、吹笳诉怨、无所控诉、仰天长叹。也是表现身居边塞,借北雁南归抒发其故国之思。这样的内容与其说是表现蔡琰,不如说是概括了一般戍守边塞者的思乡之情。这是当时边塞诗在音乐作品中的体现,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作是对“武皇开边犹未已”的控诉。
现存最早大、小《胡笳》的曲谱都见于《神奇秘谱》。《大胡笳》编在该书《霞外神品》的下卷,属于编者所“亲受”过的曲目。而《小胡笳》却和《广陵散》 等古曲编在《太古神品》的上卷,属于“昔人不传之秘”。后者谱中也未曾点句,显然是久已无人弹奏的琴曲,因而它的谱式更为原始,保存了更多唐代音乐的特点。主要有以下三点:
一、谱式上保留有从文字谱过渡到减字谱的痕迹。使用的符号很不规范,同一指法往往有多种记写方法。比如:上滑音有时用“卜”,有时则用“从下 ?上”;又如:同一个“声”字,就有:“声”、“声”和“ ?”,三种不同写法。还有不少可以利用省写符号的地方,如“从厂 ?作”,却不曾利用。谱中有不少地方使用文字,来说明其奏法。如重复三次中最末一声加用换指掐起,它不用“末声”或“第三声”,而是用“临了一?”,颇象是民间艺人的口吻。
二、谱中为划分乐曲的结构,标有:前叙、正声、后叙三个部分。这样的曲体名称和《广陵散》是非常相似的,有可能是相和曲中“艳”、“曲”、“乱”三部分的遗留。曲谱中的分段标题都集中在正声部分,记写方法也和《广陵散》谱一样,把序次标在题后,如“雁归思汉 第一”。前叙和后叙虽也各成段落,却不再有标题和序次。乐曲的后叙规模较大,比正声中任何一段都长,而且运用了不少新的素材,有些象是《广陵散》的乱声和后序。这一部分演奏时需要快速度,所以在曲终之前有“入慢”和“入煞”的标记,以便放慢速度导入结束。
三、在曲调进行中有不少特殊风味的音程和取音。如:Si→Do, #Fa→Sol的半音上行;使用 #Fa 音的同时,又使用 Fa;以Si 和Mi 作为骨干音等等。这些和琴曲《碣石调·幽兰》颇有类似之处。是因为它们都保留唐代音乐的特点才这样的呢?还是它们都源于西北少数民族地区的缘故呢?总之,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大、小《胡笳》在唐代经常同时并称,如薛易简称之为“胡笳两本”,陈康士称之为“二胡笳”,它们象是孪生姐妹一样,具有血缘关系。除了来自同一渊源,表现相似的题材之外,在音乐中也有很多共同之处。
首先是用调相同,都用了“紧五慢一”的“黄钟调”,其弦次为Do 、Mi 、Sol 、La 、Do 、Re 、Mi 。曲调用了羽调式。和大、小《胡笳》题材相近,也用这一定弦法的琴曲还有《昭君怨》和《黄云秋塞》,是否传统所谓“胡笳声”,就体现在这些地方?值得研究。
其次是结构相同,每段的开始句多使用一个基本相同的曲调。
小胡笳是:(五线谱)
大胡笳是:(五线谱)
它们的曲调和用法都相差无几。
再次,在音乐中两曲多采用短句重复,颇象《广陵散》中的用法。同一素材再现或重复时,多为原样的重复,较少有新的发展变化。演奏中使用右手拨奏的变化为主,左手按弦的走手音不是太多,具有古代琴曲中“声多韵少”的特点。所有这些,都可能反映了早期琴曲的时代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