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晓」论鉴定唐琴的两种方法

  我认识唐琴有一个过程,具体讲,我对唐琴的认识,原来也和一般古琴家的认识完全一样,只不过由于工作关系长期接触文物,又学了一点理论,因而在普遍的认识过程中向前发展了一步。我想把这个…

「揭晓」论鉴定唐琴的两种方法

  我认识唐琴有一个过程,具体讲,我对唐琴的认识,原来也和一般古琴家的认识完全一样,只不过由于工作关系长期接触文物,又学了一点理论,因而在普遍的认识过程中向前发展了一步。我想把这个认识过程罗列出来,对青年古琴家和初接触古琴的朋友认识古琴与学习鉴定文物,可能会有所启发和帮助。

  任何人对某一事物或某一类文物的认识,都有一个由浅入深逐步提高的过程,对识别传世古琴中的唐琴、雷琴自然也不能例外。识别琴的来源首先是继承传统,包括书本和琴谱、师授和古琴界多种传说以及所接触到的实物。开始有个极粗浅的认识,久之发现矛盾而产生疑问,又寻求方法以解决疑窦。如此反复,最后摸出一个规律,于是使认识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前进了一步。兹将认识过程缕叙于后。

  一、继承传统阶段

  对古琴最初的认识,首先是家中有一张大明嘉靖涂思桐仿唐李勉制的‘百衲’琴和《五知斋琴谱》、《琴学入门》二书,经过摸挲阅读,知道了古琴的多种样式、名称、内外各部位的专有名词和大体的构造情形。及投入师门后,又懂得了好琴要有走手音,见到了更多的明琴和唐宋元琴,懂得了要看款字、断纹、木质和辨声音。只要声音响,蛇腹断,木质松,有款字的就是好琴。腹款写或刻的是什么朝代,就是什么朝代的琴,而牛毛断纹多是明琴。既而又知道‘唐圆宋扁’的时代特点,有雷氏款和唐代年款的当然是唐琴,无款而琴面圆拱的也是唐琴;发大蛇腹断、木质朽旧、形制扁平的琴是宋琴。大凡黑漆中有几处朱漆的琴总不晚于元朝,栗壳色与朱漆的断纹琴,其时代均早于宋。在这段时间里,我有机会反复观赏了管平湖老师斋中壁间、案头的全部古琴,也看过了汪孟舒先生所藏的唐宋古琴,锡宝臣旧藏的至德丙申款‘大圣遗音’,程子容购得的李伯仁旧藏的‘飞泉’以及故宫博物院新发现的至德丙申款‘大圣遗音’。从而加深了凭声音、木质、断纹、漆色、款字、铭刻来断定古琴年代的认识。于是凭这些认识,经常同挚友一起去各处看琴,为之鉴别年代。当时北京收藏家大兴冯恕病故,所藏文物随之而流散出来。其所藏的‘松风清节’琴,因其子曾学琴于黄勉之之门而享名于当时琴坛,为老辈琴家所重。‘松风清节’琴为仲尼式,琴面弧度较圆,栗壳色间朱漆,鹿角灰胎,发蛇腹间冰纹断,玉徽。池上刻寸许欧体楷书‘松风清节’四字;池内刻寸许楷书款两行,为‘大唐贞观五年雷击良材,雷霄监制百衲’十六字。百衲虽系刻纹填漆,而木质朽旧,声音松古,对此琴家均无异词。随着冯氏文物之流散于市,‘松风清节’琴出现在琉璃厂琴肆之中。适上海今虞琴社社长查阜西先生为解决中央航空公司公务来京,就便访京中琴友,因见此琴于蕉叶山房张莲舫之所。许以重金,而张氏方居为奇货,虽查氏许以一两黄金之资作为修补面漆两处剥落之费,卒因张氏必欲二十两黄金出售,又因1948年战事吃紧,阜西先生急欲南旋而未能成交。就在北京琴人为查阜西先生的送别席上,阜西先生说明与张氏未能成交之由,并谆嘱京中琴友继续代为磋商,意在必得十分明显。查氏去后数月,‘松风清节’亦不知所终。忽一日琉璃厂之榷古斋将‘松风清节’琴送至俪松居,适主人赴美访问,家人倩余鉴定,基于上述种种原因及当时对唐琴的认识水平,遂建议收购。在此之前俪松居已收藏了名琴多张,锡宝臣旧藏的至德丙申款‘大圣遗音’亦在其中,且张弦时时抚弄。此时两琴并列琴案,往往与主人合奏终日。久之偶然发现两琴除漆色与灰胎相近似之外,风格、断纹迥异,于是再次赴汪孟舒先生之所细细观察了‘春雷’与‘枯木龙吟’。又看了原李伯仁旧藏的‘飞泉’,故宫博物院新发现的至德丙申款‘大圣遗音’和琴家手中刻有唐代年款的琴。乃发现传世唐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风格。由于我当时对唐琴的认识皆系耳食之学,是以懵懵懂懂未能深究。

  二、产生疑问阶段

  五十年代之初,查阜西先生自香港来京工作,因弦歌之好,相聚日多。及筹建北京古琴研究会之后,时作琴箫合奏的公开演出,皆先生吹箫我与毓邻初古琴齐奏。隔日必造查府演习,久之遂成入幕之宾。琴余偶亦以古琴鉴定之学请教于阜西先生。先生告之曰:若‘春雷’、‘松木龙吟’、‘大圣遗音’、‘飞泉’者,唐代之宫琴也。不与之相类者,唐之野斫也,故风格不相类耳。我乃诺诺而退。翌年夏,先生因汪孟舒先生介绍,同赴夏莲居先生家,遍观其所藏古琴。见‘猿啸青萝’琴,倍加称赏。因借归照雨室,更张以今虞琴弦,声音发越,极为润透。先生尽屏去它琴,弹之不忍释手。因请罗君福葆为之毡拓,其钟爱之情于此可知。方阜西先生为‘猿啸青萝’琴更弦抚弄之际,余适与吴鹤望君同诣查先生之庐,因有幸观赏和抚弄之。‘猿啸青萝’琴为变体之霹雳式,黑漆发大蛇腹断纹,岳山龙龈为和阗之青白玉所制,琴形体扁平而宽逾常器,发音极润且透,惜音扁而欠圆,弹之令人不畅。琴背有唐凯题字,池下刻满汉合璧大印篆‘唐凯’字样。因请问此琴若何?阜西先生以北京唐琴中的第一品相告,且曰‘春雷’、‘大圣遗音’皆不能与此野斫相颉颃,诚奇琴也。闻此,因窃与吴君鹤望私议曰,琴制宽扁,大蛇腹纹,绝非唐物,宋琴可也。余二人所见相同。及归因窃念向之所谓野斫,琴面尚圆,漆色断纹犹古。今宽扁大断纹者亦视之为唐琴野斫,则野斫之标准不过是声音润透而已。于是对宫琴野斫之说产生怀疑,遂于公余之暇检阅了明初成书之《格古要论》及万历进士屠隆所著《琴笺》,二者均载有‘宋有官琴局,制有定式,谓之官琴。余悉野斫。’据此乃知官琴局始于宋代,而官琴野斫之论则始于明初。窃思瓷器的官窑始于五代,古琴的官琴局始于北宋,而文献中未见唐代有官窑与官琴局之设。今以后世制度推论前期,似与代代相承法则相悖,于理殊有未合。及检阅《琴书大全》,见其中载有唐陈拙著《琴书》,中有:‘明皇返蜀,诏雷俨充翰林所琴待诏’一事。窃念雷俨乃蜀之斫琴名家,生平以造琴为业,今奉诏充翰林斫琴待诏,为明皇和肃宗所造之琴自然是唐代宫琴,也可以说是官琴。而雷俨在此前后所造的琴,属于待价而沽之器,当然是野斫无疑。如是,则宫琴野斫皆出自一人一时之作,其形制、风格、工艺特点不应该产生显著不同的差别。然而面对传世古琴中所谓的唐琴野斫,其风格特点与唐至德丙申款的‘大圣遗音’、‘九霄环佩’、‘春雷’、‘枯木龙吟’、‘飞泉’等所谓的宫琴完全异趣。那些栗壳色漆、琴面圆拱、声音好且木质朽旧的琴与书写或刻有唐代年款、雷氏款的琴如果不是野斫,又属于什么年代的制作,在当时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三、发现鉴定文物方法阶段

  我在故宫博物院曾随王世襄、朱家溍先生一起从事文物陈列工作多年,1952年后负责院文物陈列与陶瓷馆、绘画馆建馆的陈列布置工作。五十年代中期,由于工作需要随唐兰先生一起到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旁听王逊先生讲的《中国美术史》课程。然后共同完成了‘历代艺术综合陈列’。五十年代末建立了‘历代艺术馆’,尔后每年改陈一次。由于改陈需要,六十年代初再次到中央美术学院旁听金维诺先生讲‘中国美术史’、阎文儒先生讲‘中国雕塑史’。美术史综合各类艺术、工艺美术,无所不有,而雕塑史只讲一类,既讲了历代特点,又讲了各地风格,一纵一横,阐述得十分明确。由此对于地区特点、时代风格得到了深刻的印象,知道了一个时代的作品虽在不同地区,也有着相同的风格。后来又通读了《中国文学史》,对于中国文学的历史发展与时代产生新文学的问题,更加深了上述的时代特点的印象。与此同时在历代艺术馆的改陈工作中,上级领导提出了‘在各个时代中要注意展示不同时代的风格特点和新的创造,以突出继承与发展的关系’。在故宫博物院收购文物工作中,我也和各方面专家一同看东西,辨真伪,定去留,评价格。于是在本岗位工作中做到了把学的理论与业务紧密地结合起来,但这时对于古琴却想得很少,对唐琴方面的问题仍处于懵懵之中。

  七十年代中后期,我在故宫业务部金石组任组长,由于人事关系,一度处于投闲置散的境地。既然有暇,乃从北京图书馆借来《琴学丛书》,认真阅读了其中的文献部分,发现九嶷山人对传世唐琴数量的估计前后矛盾,对琴的评价有‘希世宝’与‘鸿宝’之别。如他在1911年刊印的《琴粹》中说:‘读欧阳公三琴记,唐琴在北宋时已不多得,况更历千年乎,宜乎今日唐琴如凤毛麟角也。’及读至1919年刊印的《琴余漫录》中又说:‘予向以为唐宋琴如凤毛麟角,今乃知并不罕觏。’在1925年刊印的《藏琴录》中更斩钉截铁地说:‘今天下唐琴多矣。’在这14年的时间里,九嶷山人何以对传世唐琴留存数量的估计竟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这种估计,究竟与存世唐宋琴的情况是否相符?山人的论据究竟如何?经过反复阅读和研究,发现九嶷山人的论据是以木质声音为鉴定古琴年代标准的。如他在《琴粹》中说:‘近时都下收藏家仅有贵池刘氏之“鹤鸣秋月”、佛君诗梦之“九霄环佩”,其声音木质定为唐物无疑。刘琴相传为雷威斫,未见其款。余藏琴二十张,惟“鸣凤”最佳,相传为二十四琴斋之一。题名外别无款识,洪亮不如刘佛二琴而苍润过之,一二徽间稍欠松,当为宋物,否则唐琴矣。’在《琴余漫录》中说:‘盖品琴贵耳而贱目,音声有九德,清圆匀静人力或可强为,透润奇古四者则出于天定,再以木质衡之,真伪判若黑白。断纹款识皆不足恃,甚至有唐宋而题明款者。近见一琴名曰“秋啸”,池内题万历赵某造,而声音木质实为唐物,安知非赵氏得之欲眩为己作。如予得百忍堂琴,明题在宋题之上,又安知非强得他人物欲灭其迹。如予所藏“鹤”实为长沙某尚书物,不知何人得之,题名印章皆为漆灰填平,不然“则为唐物,是亦唐物也”。此中消息惟解人自领之,会心处不足为外人道也’。在《藏琴录鹤》条下有,‘以音韵论,当为唐琴,或为唐材,是亦唐物也,惜无所考耳。’可见九嶷山人鉴定唐琴的主要根据是声音木质,即使有万历腹款,但由于声音好,木质朽旧,他便认为赵氏款是欲眩为己作的欺世伪款。在这种观点的指导下,所以对存世唐琴数量的估计才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变化。九嶷山人所持的鉴别唐琴的观点,也是从前人那里继承来的。如《藏琴录风鹤》条下说‘琴师黄勉之因事赴金陵,回京甫卸装,仓皇来告云:“沪上有虫蛀异宝,望而知为唐物,售者寻常视之,机不可失。”遂设法得之,命名曰风鹤’,就是明证。以声音、木质、拱面、断纹作为唐琴的特点,这种传统观点,在琴人中至今不衰。用这个观点选择良琴以供弹奏当然完全正确,以之作为鉴定唐琴的标准,就很难做到完全正确了。比如上述刘佛二琴,‘九霄环佩’经九嶷山人肯定之后,又经许多古琴家、音乐史家的鉴定,一致肯定它是盛唐雷氏所斫;而‘鹤鸣秋月’经过比较,就其时代风格、工艺特点,以及声音、木质、断纹来看,它只能是一张无款的明朝琴。当我初见九嶷山人书中两琴并提的上述记载后,一度误认为‘鹤鸣秋月’的风格特点与‘九霄环佩’必然是完全相同的,于是以为山人鉴定唐琴也用了比较的方法,及见‘鹤鸣秋月’琴,方知上述的想法大谬不然了。可见传统的鉴定方法,是不能做到完全准确的。

作者: 乐器小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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