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感(一)
何以打谱?琴家或言考古以求原,或言从今以自适。实则求原亦自适之一途。穷探幽赜,搜格典论,降心师古,援琴会真,此溯源而上,所到者昆仑太虚之崇观,所开者瑰奇清高之绝境,所从游者,盖赤松、轩辕之属也;索谱辄弹,任意所之,妙从时变,弦与神化,此顺流而下,所到者蓬莱南冥之大观,所开者浩荡迷离之幻境,所从游者,盖太白、鲲鹏之辈也。两者异趣而同情,皆凭弦轸为舟楫,上求下行,通达古今,合同人我,一于自然,即借古人之迹,喻今人之怀也。
上求格古,必用真实功夫。辨讹正非,善察心迹,发挥与别解比邻,记失与抄误参差。诸谱版本,全须试弹,自然得其异同,堪免鲁鱼亥豕之讥;手势源流,应识本末,庶几明其取舍,而称粹密完足之法。口曰考古,行实自用,粗览文论,不问真原,拈取近便,视推敲为迂远,饰因循为变通,甚则频易宫商,妄拟格律,心裁轻率,舌尖圆滑,矜高贵我,诞慢语人,只逞翻覆手段,反失琴中趣味。
下求自得,必有真实怀抱。参弹复徽,玩之不厌。致韵欲察其合应,使韵流美则序列玲珑;致气欲从其低昂,令气生动则屈伸节簇。变化不可测,浅深不可固,一弹用心,再弹用胆,能超脱陈言,绝去滥调,奇声异响,妙思佳构,往往皆是也。若仅视谱序指,尸行慢奏,以匍匐为工稳,鄙嵯峨为龃龉,按弹须臾,便称乏味,糟粕金玉,毁弃黄钟,恶俗不韵莫此为甚也。
以上记之以自警。